□黄祖绪

谦守制之间，御史道潜已致仕家居二年。谦尝登门会友叙旧，席间，出示其所著《愿学斋稿》求序。道潜为撰《愿学斋稿序》：“莆地夙称文献，往往多鸿儒硕彦，独黄思永先生以理学名。予少时陪杖屦接徽音久矣。及先生授安福谕，不果遂其业。后获交先生之孙惟益，聪颖超卓绳祖武，论语惊人，人异之，叹其学有源委。永乐初登进士第，与侪辈讲究朝夕，以相磨淬，未敢舍所学，以务为人意。乃自陈乞优閒职，以成旧业，故以进士出身授鲁府伴读。hellip;hellip;予受观之，累日不厌。其序事则典制鸿裁，其援引则根据深博，观者起望洋之叹。犹长于四六，新奇藻丽，出人意表，非学优才裕，何以臻此？而后生新进之士，窥见一斑，于残编断简中者，固未可预拟伦也。呜乎！余老病乞归，文学凋谢荒于耳。而塞于心，覩公之作如空谷中闻蛩然之声，宁无愉快乎！夫政事文学，古人所重，公蕴经济之才，置身散地，虽学大进，而致君泽民之道拘不得施，其能无歉于怀焉！今年五十余，壮志未艾也。况圣天子右文兴治，凡才学优长之士，布列无遗。公文名夙著，阅历老成，岂有终老于儒而弃姬姜之业哉！服阕，趋朝，声其素蕴。思所以上答明时，俾后之评文章政事者，有所藉口为引重。余虽登朝为御史，不能奋励出奇，愧无可纪之绩。因病求退，聊窃知止之名，问其学则又荒落遗忘，二者皆无可述。序公之文，欲其以余为戒，且致其爱莫助之之诚。”
道潜致仕家居，思旧日故人唯伴读黄君谦独存。谦感道潜风瘘病，无舟车寸步不能自致，行履艰难，特惠赠孔林楷木杖一枝与御史公。一日闲适田间，有物于前，道潜举而击之，折焉！其撰《楷木杖铭》：“夫刚者必折，余先为御史，气颇刚，常非老子知雄守雌，舌存齿亡之说，举事多类此。今更涉事变，始知昔之所为，险而得脱者，亦幸焉耳！激而为铭，因录以自警云：lsquo;生于孔子之地，长于仁义之林，雪霜经多，岁月已深，材良器工，既坚且直，更涉险危，多頼尔力。功主扶持，不堪奋击，为忿于顽，卒隳尔职。物在于世，终无不毁。刚者易折，古今一轨。阳子性刚，夜姑戕之；萧传方直，弘石伤之。洞观往古，率多类此。激为斯铭，心焉孔瘁。rsquo;”
俗云：家谱之作，若网在纲，大纲举而众目张焉，宗谱定而枝派详焉。九江异道，共同源泉；一枝万叶，共同根本。但散居四方，而祖犹同，则不废连枝之胤，所谓他人不如我同姓也。姓为百代之源，谱为万世之宗，若不传其宗谱，则后无以知姓氏之所由来也。莆阳黄氏自唐桂州刺史岸始迁莆之黄巷，后世子孙析为前黄、后黄、东里黄、 溪黄。黄思永既为名儒也，有志谱牒，考之旧谱，参之载籍，推其先世修为家乘，其孙谦又续而新之。《东里黄氏族谱》既成，谦求序于故人道潜。
道潜撰《东里黄氏族谱序》：“族之有谱，其来尚矣！周有小史，掌邦国之志，以奠世系，辨昭穆。后太史因世本以定世家。魏晋以来，尤重世族，至用以取人则过矣。唐亦修氏族，然皆统于官。天下之广，固难悉备，而后来家自为谱，亦其势所必至也。故韩魏公以孝称之。夫以曾南丰之精博，欧阳子犹议其世次不明，况他乎！后代士大夫欲尊祖敬宗，而不忘乎本者，未尝不慨于斯。吾莆黄思永先生名儒也，有志谱牒，推其先世修为家乘，曰前代厄于兵焚者，不可复追矣。纪吾所知者，不可缓也。其法盖用欧阳之史记年表者，至其孙惟益，又续而新之。俾予序之，欲使子孙观谱知源，可以兴其良心，不忘乎本也。呜乎！万物本乎天，人本乎祖。后代恩衰义薄，有一再传后，既相视如路人者，由不知祖宗一本故也。倘因兹谱于会宗合族之际，而长幼有序，如木之根干枝条不紊；如水之源流，派别分明。相爱相接，有恩有文，而圣贤亲亲之道，犹可见焉！于风化所助岂浅鲜乎哉？昔叔孙穆子论不朽者，虽不在是，至于推本所自，使人尽尊祖敬宗之心，以兴起异日孝慈之念，则范宣子之言犹不可废也。故谨述之，不能无望于嗣世之君子云。”
宣德八年（1433）癸丑，服阕，遂趋朝复命。行前，谦与姻家故人道潜饯别，道潜为撰《送友人之京》诗云：“东风扇微和，倐绿江亭柳。驱车出北门，饯我平生友。再劳千里行，重叙十年旧。缓唱阳关声，曲尽离亭酒。壮心良激磨，离情莫宿留。圣代协唐虞，万物咸在宥。际此昇平时，好结萧朱绶。努力播清芬，勿负壶山秀。嗟我迟暮年，屡沐皇恩厚。家乡许暂归，严程不可后。常悬丹扉情，梦听金壶漏。孟冬冰未凝，蓟门好相候。”是年八月五日，道潜以疾卒于家，享年七十。友谦正离家赴任。
谦善属文，字书尤清丽可观，与邑人程乡教渝林喦（字鲁瞻，号万竹）同时，笃交齐名，并以词翰为士林所重云。林喦“诗文敏速，信手而成。妙书法，凡名家屏障、卷障，不得其书，相诮以为俗，其见重于人如此。”喦为人简俭自得，冬一裘，夏一葛，饭蔬一味，纷华势利不介于意。遇良辰美景，辄与谦携明四出，悠然吟赏。尽管家无擔石之储，不计也。弟子业成，或以全帛为束修，亦不受，曰：“余职然耳”。每岁大比，交聘文衡，赴者以得人为贺。
邑人林庭芳，莆阳安乐里横塘人。永乐十五年（1417）岁贡，应天府中。永乐十六年（1418）戊戌擢李麒榜进士，为第三甲七名。官新会知县，以罣误归。庭芳为人淳确谨守，且有文而能诗，善选体，有文集五十卷，惜已不传。如其撰《寄翁玉修》诗云：“商声倐然至，百草怨春风。不识生成意，而为一折穷。自兹以养晦，兰芷不易逢。”殿元柯潜尝从庭芳游。复以子敷贵，赠工部员外郎。其尝书《重修木兰陂记》，谦为碑记篆额。及谦卒，庭芳为撰《墓志铭》。俗云：“逃名而名随我，避名而名我追。”黄谦是也。其“知而好谦，必贤。”《愿学斋稿》既为真人所作，故能真心，惜乎此作已佚。其生平事迹可见《淇园编》卷二、卷三、《八闽通志》卷之五十四、《重刊兴化府志》卷之四十四、《闽书》卷之一百十、《莆阳文献》列传六十三、《莆风清籁集》卷九、《福建续志》、《兴化府莆田县志》卷十三、卷二十四、卷三十三、《中国美术家大辞典》、《莆阳黄氏通书》。 （续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