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祖绪

方蒙仲，名澄孙，以字行，号乌山。宁宗嘉定七年（1214）生，莆阳城内后塘巷人。蒙仲系出莆阳金紫六桂中之五桂，为唐入莆四世祖礼部郎中仁载裔孙。仁载传季子彬，以子贵赠大理寺丞。彬传仲子慎由，字道之，以子贵赠大理寺丞。慎由传仲子遵善，官太府寺丞，宣德朗。遵善传仲子达，官大理寺评事。达传仲子庆献，字翼祖，后为仙游乌石后塘派初祖。庆献传子庭辉，字辉卿，为蒙仲曾大父。庭辉传子大壮，字履之，自号履斋，为蒙仲大父。大壮少颖悟，力学勤苦，操笔成章，文彩俊秀。邑人刘夙（字宾之）与弟刘朔（字复之），兄弟皆师事理学名臣林光朝（字谦之），得其真传。夙累官吏部侍郎，朔累官秘书省正字，时称莆阳“二刘”。二刘与恩师林光朝，咸推重大壮才学。
大壮弱冠，无意功名，不事场屋，不求闻达，唯专心求道。淳熙间（1174-1189），朱文公尝来莆访丞相魏国正献公（俊卿），陈丞相特延请朱文公馆于莆阳玉湖仰止堂，以教嗣子。大壮“举所学就正焉，得其亲传面命之懿，日与同志讲明，”遂得理学真谛。大壮自号“履斋，”，朱文公为书“履斋”其匾，学者称履斋先生。大壮秉性正直，淡泊人生，心行禀古，事亲至孝。后执父丧，三年足不出户，哀恸过情，几不能生。临殁，勉子侄养其母，戒治丧无用浮屠，冠衣束带而没，里巷思之。
理学传家远，诗书继世长。大壮传子大东，字东叔，其为蒙仲生父。大东资禀颖异，弱冠文艺绝流辈，屡困场屋。端平元年（1234），年五十，始与二子涓孙、清孙同荐两浙漕解。其撰《信笔》诗云：“笔牀茶灶答蛩吟，推落秋风万里心。白发萧萧酒初醒，解龛镫火四更深。”端平二年（1235），大东擢甲午科吴叔告榜进士，调泉州永春县主簿，及归，取道建安，漕使姚瑶留摄瓯宁尉，府学教授。其性豪爽，为人简俭自得，与人交谊颇笃，重义善教，士感怀之。居数月，永春迓者（迎接就任）至，大东亦以疾求还，至家卒。
大东娶妻林氏，艾軒族孙女，事姑孝谨，贤智妇也。嘉定七年（1214）甲戌，林氏育子蒙仲，家法整严，日夜课子，学有不中，辄程朴之。蒙仲幼“入小学，警悟异群儿，属辞落笔，长老皆惊，若他日宿习而然者。乡先生郡文学课试诸生，姓名常出千百人上。”蒙仲再拔胄荐。淳祐七年（1247），赴京应省试、行前，刘克庄撰《送方蒙仲赴省》诗云：“童年觜距已专场，何况而今益老苍。天网恢然罩鸾鹄，朝阳鸣矣革蜩螗。士谁与贺争同进？众亦推弘诣太常。可惜祠官无气力，不能搢笏诵阿房。”是科莆阳举子方蒙仲、方吉甫、吴起沃、郑子广、蔡仪国、章梦旂、彭甫同擢丁未科张渊微榜进士。
蒙仲登第归莆阳，克庄喜撰《蒙仲唱第归约朝服相见》诗云：“向来襥被出关时，恩大身犹草芥微，仅有两生携酒送，不如二谏得诗归。负杨临贺滔滔是，客卫将军落落稀。老接亲朋惟野服，寄声夷甫莫朝衣。”其初授邵武军学，宾礼耆宿，作成俊秀，一经赏识，后多知名。会学廪赢钱及校官例卷，置贡士莊以待西上者。秩满（十年为一秩）入京，其时刘克庄除直宝文阁，与虚斋赵公奉诏纂史，议辟属，会克庄知漳州，改直龙图阁，主管明道宫，不果。监激赏所酒库，有惎而去之者。
宝祐四年（1256），会丞相魏公（贾似道）开大幕府，以幹官辟。克庄撰《送方蒙仲赴辟》诗二首：“谁云逢掖不知兵？一士居然系重轻。往昔下愚凭铁锁，即今上圣倚金城。可怜蒋 子开三径，又被乌公夺一生。迅作凯歌驰露布，残年犹拟看昇平。”其二诗云：“聘君羔雁远相求，去去榆关迫盛秋。应念霜寒履中土，定分月色照鄜州。画江谋拙难言智，出塞诗豪不数愁。却笑缚轮观井者，一生过计更私忧。”时淮阃号小朝廷，英彦辐凑，然猝有羽书军册，众方环视愕眙，蒙仲磨盾鼻，凭败鼓，多万字，少千言，各有度意。终始欲聚君子以续国气脉，明公论以强国精神；又请立涪陵后（黄庭坚后裔），锢秦桧子孙，窜右丞相兼枢密使史嵩之（字子申），以谢天下。故魏公有“语妙天下”之荐，一府钦其才望。犹强至之客韩，端叔之从坡也。（按：强至，字几圣。宋时官尚书祠部郎中。为文简古不俗，尤工诗，以文学受知韩琦。）
蒙仲入为国子监书库官，校艺南宫，坐商论去取不能下气去。添倅（副职）南剑州，改泉州。先是两倅同饷左翼戌兵 ，蒙仲慨然曰：“添差犹方外司马耳”。请于朝，改属正倅，而冰厅犹无一事。会阙守，朝命摄郡兼舶，黥籍胥魁素舞文者，舶舟至，吏请蒙仲按视，蒙仲曰：“以待新侯。”岷隐戴溪，竹湖李韶二公尝为泉州倅，蒙仲为作“风月堂。”
宝祐六年（1258）年二月四日，宋宗室赵德渊以观文殿学士、光禄大夫、沿江制置大使兼江东安抚使知府事，逮江阃，辟机幕。克庄为撰《送方蒙仲赴辟江阃，分韵得既字》诗以赠。旋擢国子监主簿。开庆元年（1259）己未，赵公移淮阃，改辟议幕。赵号吏师，其临淮阃，适虏透渡（蒙古军自黄州沙武口渡江），江气甚恶，治法征谋，悉咨元僚而行，蒙仲亦孜孜为尽力，通上下情，恤将士疾苦，虏退府罢，蒙仲需次邵武军。于是魏公衮归，旧宾客皆弹冠相庆，蒙仲独奏记，言一生穷薄，幸椎川瓜熟，愿为朝廷拊摩凋瘵，时景定元年（1260）庚申冬也。
先是淳祐十二年（1252），时官福建转运副使刘克庄以郑发疏被免职，居莆阳赋闲八年。其撰《方蒙仲》书云：“天生我辰安在？自怜半世之穷。岁既晏孰华予？独荷故人之意。过形绝唱，俯逮衰踪。恭惟某人，交谊岁寒，毫端春丽。朱絃绿绮，无胡部之哇淫；黄绢色丝，有汉人之风骨。念兹初度，遗以好歌。虽家乏春莺，能啭绕梁之调；然门堪罗雀，足华环堵之居。矧兼盛礼之匪颁，尤极懦衷之感慨。所为摧谢，悉伫晤言。”
景定元年（1260），克庄时年七十四，其时贾似道为相，六月，诏令克庄赴京复职。其随召节谒翘材，魏公问：“蒙仲肯来否？”克庄答曰：“蒙仲欲姑试外庸自见。”蒙仲以其旧时尝见知于魏公，但不肯攀附，惟求外补，终其身不为所汙，其孟子所谓大丈夫哉？
樵川岁易三守，公私赤立，专以清苦节缩，支吾乏绝。上供定送使外，又为前政补逋纲数十万，拊柔犷俗，表倡儒行，与其视民相安，未期而报政，朝廷以秘书郎召蒙仲。道除起居郎，中书舍人刘克庄所书皇帝诰命（俗称外制）《方澄孙秘书郎》云：“昔汉六世，得人为盛。东马待诏给札，严徐朝奏暮召。然尚有摈于膠西，滞于周南，莫之顾省，尚论人物者惜焉。朕则不然，必欲置之于朝。尔幼为家之奇童，壮为国之誉士，负其壮图，固将六日一息。顾仅开朝蹟而去，尝画幕为元戎磨盾鼻作檄而已，尝丞郡为太守书纸尾而已。晚得一麾，拊摩凋瘵，汲汲鲜欢。岁月几何，昔之英妙，今亦老苍，宰物者以为言。朕有图书之府，置尔其间。尔有逢辰之喜，朕无弃才之愧。可。”
蒙仲在郡（邵武军）以积劳，体力益羸，犹据案治事。中书舍人刘克庄所书皇帝诰命（外制）《知邵武军方澄孙在任政绩转一官》：“樵于汀邻，其俗剽悍，易动而难安。尔以书生作牧，私淑其士，勤拊其民。昔之在城阙者今在頖矣，昔之佩刀剑者今佩犊矣。又能以积累紓郡计，以节缩广学宫，前命尔登嬴，以大臣言尔之才学，今命尔增秩，以台阃上尔之治行也。可谓之异恩矣。可。”
邵武军郡都试，蒙仲晨起戒严矣，忽中风眩，越三日，卒以景定二年（1261）辛九月己丑，年四十八。时洪尚书伯鲁漕建，以书报蒙仲訃，克庄驰白魏公，魏公语克庄曰：“蒙仲谢人世间，造物者何夺之速耶？拊祥物瑞事不常有，无可久之理，即今而后，还壶山英录之气矣。”其痛惜之如此。克庄为悼挚友，哭撰《方蒙仲秘书哀诗》三首：“万驽駘里一龙媒，朝发瑶池暮玉台。介甫尤称原妙质，资深亦叹轼奇才。席前宣室思渠久，帆近蓬莱作么回？此去不应重谪坠，海山笙鹤待君来。”“方喜燃黎向石渠，岂知仅拥两轮朱。非为郡失好太守，便恐世无行秘书。酒渍双鸡惭薄薄，表论一鹗谩区区。即今交道尤难恃，试问原头几素车？”“平生最爱鲁公知，手简材翁语极悲。海内奇才都有几，世间瑞物不多时。君归上界骑麟去，客过新陵下马谁？笔秃无花衰久矣，可堪拂拭作铭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