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元武
南方的太阳总是在离我们头顶更近些的地方。南方的春天于是来得更早些,南方的冬天显得可有可无,南方的夏天变得漫长而无期,南方的秋天不会轻易让一片树叶变成金黄。南方的太阳是南方的一种图腾,就像印度教和南美的印加人,在南方的一些地方,太阳成为他们尊贵的神祗,他们在太阳底下晒黑了皮肤,太阳的热量让他们的情绪高昂,他们被太阳所感染,他们的性格方面具有了火的特征。南方人以黑皮肤与北方人区分开来,这只是太阳留给他们的印记之一,他们还有更多关于太阳的故事。
在北回归线上,你可以在夏至这一天感受到垂直的太阳光照射,你的身影将消失无踪。南方是一个广泛的概念,许多人像候鸟一样飞往南方,为的是寻找一个发财的梦想,这是多年前发生的故事。你会在南方碰到你陌生的人,他有着一张黧黑的脸,微微深陷的眼窝,扁平而宽大的鼻子,高高的颧骨和同样缩陷的脸颊,他的眼距更为宽些,他的牙齿黑焦,他的嘴唇厚而肿,他的相貌难看但他的性格热情似火。你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话,像一群鸟在你的身边喳喳叫着,而你一无所知。你会碰到一个身材火辣的姑娘,南方的姑娘不太高,却有着要命的身材,她有着让人眼睛冒火的乳房和腰肢,高高翘起的臀部,她的眼睛黑湛湛得像丢失的黑夜的一部分,她的语言同样让你无所适从,你听着一只声音动人的画眉在叫着。你看到的是像乌鸫一样漆黑发亮的头发,它像柳枝一样飘着,像水草一样修长而柔蔓。这就是南方的男人和女人们,在离太阳最近的地方,他们永远像南方的树木一样茂盛和美丽。
在南方,你不可能躲过太阳的光芒。夏季,太阳将南方变成了热带风情的地方。树木和草笼罩了所有可能的地方,绿色将南方变成了另一个清凉的境界。但太阳改变着这样的局面,太阳让所有的生命以惊人的速度繁殖和成长,让每一朵飘过的云都承载着沉重的水份。让每一缕风都湿润可人,像油一样滑过人的身体。让潮湿像无处不在的阳光一样附影随形。南方的太阳让水稻的生长期缩短为两个半月,让南方的树木长向云的高度。在南方,让太阳抚摸过身体的每一寸,这是一种宗教的洗礼。你的皮肤将因此改变,包括你的性格。走在乡村的道上,在树与树的间隙,太阳的光芒像融化的岩浆一样四处溢流,这是一种锋利而炽热的液体,让你的皮肤迅速散发出一种焦灼的味道。你会闻到一种烧蚀的异味,鸟躲过夏季正午的太阳,它们在树林的深处休憩,疗着身体上太阳的灼伤,羽毛让太阳烤得焦燥而发臭,它们不得不经常跳到浅浅的水流旁沐浴,它们的眼翳变得更为厚而浑浊,因而不得不时常在翅膀的羽毛上摩擦,以便让眼睛不致以失去光明。河水变得异常活跃,田野里流动着火一样的空气,即便躲在树荫底下,这种灼热的风依然让皮肤疼痛而难受。南方有着耐晒的树,南方的树叶宽大而碧绿,披着一层蜡质的表层,让每一缕阳光都无法停栖,纷纷坠落。在一阵风吹过的时候,视野里到处是这种灿烂的火光,太阳的光线无序地撞击,每一小片阳光像金属一样弹起,落向何处。树底下是无数个晃动的耀眼的圆斑,那就是太阳金色羽毛的残片。
在南方,有许多花朵小心地收集着这样强烈的阳光。在一条道路通往另一村庄的过程中,花朵四处开放,低矮的树篱花、杂色的太阳花、像蛇一样爬行的牵牛花,交织成屋顶似的棚架花,地上,马齿菜紫色的茎杆上开着细小的金色的花朵。在荒芜的田野上,绒蒿和野芒苇招着热情的小手。它们收集着过盛的阳光,将它转化和贮存。紫苏叶让太阳烤得更加焦黑,它的颜色不再像春天那样明艳动人,有些焦枯和乌喑,这样的颜色让人觉得更像是淤黑的伤疤。太阳让所有的草失去活力,它们显得萎颓,绿色更加浓重,隐隐地让人不安,仿佛那是一种随时可能失掉的绿色。丝瓜叶、匏叶、苦瓜叶、南瓜叶,所有的叶子让太阳晒得焦脆,长满绒刺的叶子手掌般地接住炽热的阳光,然后让自己变得更为成熟而苍老。你会看到一个汗涔涔的农夫在路上悠然地走着,他的手里或者牵着一头牛,或者拎着一捆刚刚摘下的蕹菜,他可能挑着一筐嫩瓜,一担水汪汪的红苋。他的脸上细汗流成溪流,沿着古铜色的皮肤的褶皱流淌下来。他的脸因此而油亮,像涂了一层明油。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细缝,将阳光尽量地阻挡在外。昆虫们在正午的阳光下飞行,发出低低的轰鸣,鞘翅目的昆虫正在惬意地享受着众多花朵的蜜液和花粉。金色的丝瓜花和八角棱瓜花散发出一种淡淡的香气。天空因为过于强烈的阳光而显得暗紫。阳光成为一种情绪,无处不在,阳光成为一种重击,将南方夏季的正午击得粉碎。蝉嘶鸣,音波的震动交织成一张网,将所有的事物网在其中。
南方的夏季正午,你会因为昏昏欲睡而慵懒。需要一张竹床来支撑你的肉体,竹子的凉意浸入你的睡梦中,不太凉爽的风会来为你驱走讨厌的蚊蝇和不断涌出的汗液。竹床因为你的肉体和汗液而变得发红,变得光滑而冰凉。当阳光在咫尺之外肆虐的时候,你得到了片刻的宁静和安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