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波
小时候,喜欢紫色的牵牛花。放学路上,打草的途中,有牵牛花酽酽地开着,点缀了一片青绿,醒目而热闹。开在人家篱笆上或者丛生的杂草里。从六月到十月,朝开暮谢,如灯盏一样电亮了夏末秋初的纷繁的日子,野性率真而充实。
那时大人们总是训诫:小孩子要好好读书,方有前途,才能大红大紫,腾达兴旺。幼学启蒙里也告诫:少儿需勤学,文章科立身。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不知是那些话语还是孩子的天性使然,总喜欢这种大红大紫的色彩。虽然也有清雅的淡淡地开着的蓝色的牵牛花,如诡异的眼睛闪着熠熠的光,我们都很少关注。采来紫色的牵牛花,轻轻在手里揉搓,花冠憔损,紫浆秾艳。男孩子互相戏谑着涂抹到别人脸上、额上,涂得一塌糊涂;女孩们则文静得多,用来染指甲,涂嘴唇,比着谁好看,然后款步轻摇,细柳扶风般如新娘出闺,让我们这些傻小子们看得一愣一愣的。然而是不能带妆回家的,那是要挨骂的,在土坷垃里讨生活的父母们看来,那是穷作践。然而这挡不住我们偷着乐,因为在孩子们看来,总有比除了填饱肚子还芬芳的事。
野生的牵牛花,花朵比较小。只有酒盅大。花色除了乡间常见的紫色就是蓝色,后来还见白色玫瑰红的,只是在城里的花圃中。很是惊叹柔弱如彼的牵牛竟也能繁衍出如此炫丽的色彩,真是一副天生的风流肚肠。再后来读郁达夫的《故都的秋》,他写道自己喜欢蓝色的牵牛花,很是惊异。大概是颠沛流离的身世,故国风雨飘摇的颓境,无从让他欣赏那些红紫的妖娆,只有蓝色能抚慰一下受伤的心。所以,蓝色是适合思考,能够冷静的花。
后来看到一种更惊艳的大花牵牛,直径可达十厘米之多,在日本叫朝颜,如同牵牛的学名叫朝荣。碗口大小的花朵,边缘镶一道白边,与里面五角形的花芯相映衬,妖冶而忧伤,让人看得惊心动魄。这么大的花就这么怔怔得开着,总像欲说还休的忧郁,让人感泣而不忍打断。
老屋在父亲走后就荒芜了,容不下落脚的地方。所以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满院子里的草拔净。我知道,自己所做的事也许是无助的,因为草会在我离开之后重新占领每一寸土壤,连同水泥地上的裂缝,但仍然这样做着。我不能容忍老屋也一天天老下去。一个被草湮没了脚印的院子只能让人生出无尽的荒凉,我知道我无法挡住岁月的流水,一切如春荣秋枯,无可挽回。
而牵牛花是个例外。牵牛花其实是花也是草,我却独独留下了那攀援在柱子上的牵牛花。能一推门看到灿烂的花开,会让我感到老屋往日的温暖。有了它,院子里多了些许亮色。草是自己来的,不请自到;而牵牛花则是父亲留下的嘱咐,让我常常看得泪流满面。
一生俭朴,不苟言谈的父亲竟也如此心生怜意,让大红大紫的花儿装点院子。而我原先是多么不屑于父亲的土气寒酸。我其实一直都没有读懂父亲的心,暖暖的,一如盛开在乡间阡陌的卑微而自然的牵牛花。在牵牛花里延续的其实还有红火、真实和对美好的向往。父亲把心里话说给了牵牛花,看儿子能不能读得懂。
老屋卖了,牵牛花开得还好吗?我知道那里面一定藏着父亲眷顾儿女的如花的笑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