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元武
喜欢早春时候大地上的各种线描风景:树落光了叶子,光裸的枝梢伸向天空,并以天空和远山作为背景,精致而微妙的线描的树,成为大地上的物候标志之一,像一枚枚精心打理过的羽毛,向上直立着,连绵成为早春最初的景象。风依然冻人,从寂静的大地上吹过去,卷起一阵子烟尘,像一个个梦幻的舞蹈者,在清冷而洁净的空气中遽然扬起,快速旋转并消失,随着风而远去,仿佛一些淡黄而晦暗的纱巾,被风吹去了,远了,成为一痕梦的末梢,成为这个季节的最初躁动的印记。烟尘起了落,落了起,复落。春天的影子就渐渐近了,“春,推也。从艸屯,从日,艸春时生也。会意,屯亦声hellip;今隶作春字,亦作芚。”(《说文》),春的甲骨文为两株并生的草“艸”,也是线描的草的形象。冬至阳生春又来,冬至后,春天的迹象渐渐浓重了起来,那时,风也改变了方向,不再径直从北方呼呼而来,而是偏向了东方,东方为青帝,是主春的神祗,这时候多刮东北风,一阵一阵来,白天的气温也渐渐升了起来。大地似乎敏感地预知了春的到来,风开始无序地旋转,物候的春征象渐渐地明晰了。树梢上的芽苞渐渐地膨胀,线描的春天开始变得多重而复杂。大地像一条主线,横亘在视野的前方,春天轻盈的舞步在旋转、靠近。看到了泥土复苏的迹象,泥土不再干硬而沉寂,阳光下,它隐约地滋润了许多,因为有了晨昏的露水和雾泽,泥土的颜色变得轻灵了起来,在隐隐的湿润的表色底下,无数的草正跃跃欲试,或探出浅浅的芽来,嫩黄色,娇弱无力,着了魔似地向上长起来,此时,方看见那双无形的手在指挥着这一切,有一支巨大的笔在精心勾勒着这种种景象,它的细微之处和宏大的场景:线描的草细如微毫之末,它们即将粉墨登场了。此时,从近处打量一棵树,线描的枝条间,多了些细微的变化,被厚厚的铠甲包裹着的芽苞渐渐膨大,像孕妇的肚子似的,种种迹象表明,春天即将分娩了,在树梢,在大地上,无处不在,这仿佛是一场生育的秀。阳光导演了这一切,在一株树底下,对着阳光望去,以天空为背景,眼前是弥散开的一片刺眼的光晕,阳光像细密的针毫漫天撒落,树的线条是暗色的,几乎被阳光包裹着,那光线和色彩极浓,像梵高油画上流淌着的明黄色油彩,树的线条成为某种诗的骨架,或者成为阳光栖憩或者舞蹈的舞台。树的线条明朗而疏旷,沾着阳黄的阳光,那种画只有亲临现场,才能感受那种震撼心灵的效果。待眼睛适应了迎光的强烈刺激后,天空暗了下来,阳光带着点微绿色,天空成为暗蓝色的玻璃,沿着树梢的线条开裂,而黄澄澄的阳光像流体似地沿着这些裂隙慢慢地渗透并流淌下来。这些明黄色的物质或许就是春天里最大的秘密,是解开所有秘密的锁钥。一枚芽苞在春天的阳光下膨大,无数的芽苞在暖煦的阳光下纷纷解放,春天就到来了。
梅树开花了,梅是曲线优美的花朵之一,它浑圆,内敛,像佛徒们所用的罄钵,它是中国古典美学的集大成者,它具有香幽而雅,色淡而正,或者浓而纯,不妖冶不邪艳,端庄而繁密,细小而着著,梅居“四君子”之首,是有些道理的。梅不畏寒,所谓“万木冻欲折,孤根暖独回”(齐己诗句),梅花画,多是写意,少有工笔梅画,曾经看过署名“万一”者的工笔梅画,取其参差笔意,唯每一朵梅画得珠圆玉润的,花瓣尽显梅的韵致,不禁为之叫好。兰花中有瓣者,花瓣端是浑圆的,收根却紧,整朵兰花看上去精神而端庄,体现的是兰花的清正之风,君子风度。
春天的时候,可以观看的线描花卉有:玉兰和桃李梅等,还有一种非花植物,却有着花所没有的韵致和大气,那就是芭蕉。三月的时候,在福州西湖的开化寺后院放生池畔,遇到两株芭蕉树,经历一冬的寒冷凋蔽,一些老叶子已经黄焦了,并且枯萎颓废,新的叶子正从叶心抽出来,嫩紫色,带着微微的粉白,那叶端已经像花朵一样舒展开去,袅袅娜娜,娉娉婷婷,万千姿容,难以尽述其一。叶子的边缘仿佛线描工笔画那样,曲线优雅而大气,是任伯年笔下的那种,有大家闺秀的风韵。寿山石中有蕉叶绿一种,石底子是高山冻石,晶莹而温润,带着点随意抹上的绿意,淡雅而恰到好处,所谓增一分则太俗,减一分则逊色。蕉叶新长成,是春天最为动人的一笔。沿着曲线优美的芭蕉叶子边缘,仿佛有古筝曲在弹奏着,层层叠叠,如珠落玉盘,如点点串串的雨滴从檐沿流淌而下。譬如在某个深宅大院里,就着幽暗的光线,看某个梅瓶的轮廓,曲线动人而优雅,如那灵动而波蹈着的瓦顶,春天是素净的白描,在一幅尺绢上一点点地描着绣着,一朵花。一个人物,一座峰峦、一痕流水或者一叶孤兀着的扁舟。松石点染着的画面上,黑色的线条曲折而委婉地延伸出去,这大致就是春天的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