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逝的猪圈
□凌明信
1978年的3月是难忘的。这天临近中午,大队支部书记和生产队长等一帮人马,牵着一只两百来斤的牛犊来到家门口。这只牛犊是刚从集市买回来的,集市旁边有一个贩卖牛的市场,卖牛的农民总是选择天边还有启明星的时刻带把手电筒,牵着牛往集市方向赶,无奈路途遥远,乡间小路让人和牛都是深一脚浅一脚的,等赶到集市时已是早上八、九点钟。经牛贩子一番讨价还价,排队过磅,已是接近中午时分,这不,当支部书记牵着牛来我家时,正在吃午饭的父亲惊喜万分,说了千声万声的感谢后,父亲把牛拴在门前的那棵树上,还搬来一堆剁成细碎的干地瓜枝叶。
那时,我家刚刚移民过来,这只大队花750元不小数目买来的牛,真是我们家的大救星,种田太需要耕牛了。家里忽然间来了一位“新成员”,住哪?东边那间还没有搭杉木铺瓦片的低矮房子,自然就成了牛圈。两天后,牛圈的上方铺了一半的砖瓦,牛挡阳遮雨的场地有了保证,至于还有一半没铺上砖瓦,是因为家里没有足够的杉木,况且牛也要透透气呢!
家里人对这头牛挺有感情,到处割青草或收甘蔗叶喂它,这只一袭淡黄色“外衣”的牛犊,肌肉强健很快,很可爱。可惜,由于生计原因,当这头牛长到能耕田时就被卖掉了。后来,牛圈就成了猪圈。
夏天的上午十点左右,汗流浃背的父亲挑着一对猪崽回家。猪崽外表白色,就是肚皮两侧各有数处呈黑灰色斑,像用浅黑墨水画成的数朵梅花,也像枫叶。我好生奇怪的是:猪崽两个耳朵上为何各有一个鲜红的圆圈。原来,这是一个民俗,养母猪的人家每当要卖出猪崽时,都要端来一小碗水,再往碗里倒一点农村做红团时使用的红粉,稀释后,用小布团把红水沾到猪崽的两个耳朵;两个红色圆圈弄好后,猪崽就算“嫁”出去了。
这两只可爱的猪崽是母亲心头的宝贝,将买化肥、买衣服、买种子等种种生计都寄托在它们身上。我也经常给它们喂食。两只猪崽懒洋洋地躺在猪圈的阴凉处,嘴巴不时张开,像是要在阴冷处打个小盹,可两颗贪婪的大眼球又不停地东张西望,一听到脚步声响,一骨碌地爬了起来。猪身上挑食的缺点很明显,刚开头,我先将麦皮搅拌水,一倒进猪槽,两只猪崽充满“久旱逢甘霖”的亢奋,拼命地吃起来。为了争食,两个长鼻子、圆脑袋总是不停地顶来顶去,发出“嗷——嗷——”的叫声。当我再将煮熟的菜叶倒进猪槽时,两只猪崽却是出奇的“文明”,似乎犯不着争食了,各自漫不经心地吃起菜来,一会儿,它们就回到阴凉处懒洋洋地侧躺着。瞧着猪槽里一大堆的剩菜,我心里头嘀咕:“莫非夏天猪也容易犯病!”好在母亲的话提醒了我:“得先放菜叶给它们吃!”我按照母亲的话做,先往猪槽里放菜,果然,两只猪崽又是一番势均力敌的争食,不时发出“嗷——嗷——”的叫声。等菜吃得差不多了,我再往猪槽里倒水,看到我倒水,两只猪崽“极不情愿”地抬起头来。当我一把一把地往水上撒麦皮时,两只猪崽一下子又疯狂地争食,“嗷——嗷——”的尖叫声绵绵不断hellip;hellip;
腊月底的后半夜,我在睡梦中被尖锐的猪叫声吵醒了。出来一看,原来两张用绳子拼在一块的长椅上,绑着猪,两个陌生人正在操刀杀猪。这是移民后,我家养的第一槽猪。同其他人家一样,养猪似乎是那个年代农民的唯一副业,年底到了,每家每户都要杀一两头菜猪,操办年货的钱就有着落了,而孩子们身上肯定也会添件新衣裳。杀猪,做红团,贴对联,除夕夜燃放数串鞭炮,添一套新衣裳,再加上正月初一早上吃一碗线面,就算过上一个完整的春节,尽管很简朴,人们照样高高兴兴去游春。
家家户户都有一个猪圈,有的是在房前用石条搭建成猪圈,有的是在四目厅旁再添一间小房间当猪圈,猪圈分明是长长岁月里,农村一个鲜明的烙印。而如今,猪圈已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1990年代后期,村里的新楼房像雨后春笋一样争先冒出,小洋楼不可能腾出一个猪圈,房前屋后要养花栽果树,也没有猪圈的立锥之地。传统的猪圈渐渐走到消逝的边缘。村民们有的去工厂上班,有的去外地谋生,还有谁愿意一年到头呆在家里养几头猪?这抑或便是一个时代与另一个时代接轨的开始?而农村下一个可能要消逝的会是什么:是扁担,是锄头,还是镰刀?现在几乎所有农村都通上自来水,水龙头一拧,“哗啦啦”流出的是甘泉,曾给人留下多少记忆的古井荒废了,但古井依然一声不响地生存下来,而猪圈退出年代的舞台,似乎是那么的合情又合理。
当传统的猪圈渐渐销声匿迹时,村里却也悄然冒出数个现代养猪场,清洁干净的沼气是现代养猪场贴出的新时代标签。我想,这可能也是猪圈消逝的另一个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