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水
在行道边上种植很多葫芦,行道顶上搭上结实的木料架构的顶棚。行道边的葫芦,一破土就开始往上爬了。它们昂首攀援一个春天,不畏长途跋涉,终于来到棚顶。我原以为植物不会行走,没想它们一个春天竟然爬到了花开的制高点。
行道的棚顶是一个自在的世界。阳光蘸满它每一个小角落,细风如酥嫩的小手,偶尔来的几只鸟雀,也赖在这里歌几声。一个春天,葫芦秧都在寻找理想的位置,它们在棚顶穿来梭去,做最后的腾挪。不到最后的战鼓响遍,它们不会抬起寻觅的头儿。
葫芦是一种固守的植物,它们不会走在半路上开花。也没有任何诱惑,能够让它们吐露秀口。它们是在憋着、掖着的含蓄女子,直到春天爆出最后的火辣,它们才会素面朝天,呼啦啦把满腔的浓情蜜意吹奏给我们。
我看着乳白的大喇叭,一个一个从葫芦藤上钻出来。有时候一个素雅女子单奏,有时候众家姑娘和弦。一滴滴,一弦弦,单色里带着清幽,混音里透着金贵。它们吹落了赶场的金色阳光,它们吹散了慕色羡音而来的风,它们唤来了一群无家可归的葫芦哥儿。
这时候葫芦藤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它们在花底等待坐果。这时候,我看到一个个指头肚儿大小的小葫芦,早已经在花腔里露出渴望的眼睛了。它们通过花蕊、花筒,把太阳的温度储藏在小小身子里。我想,它们把太阳分割成千千万万的小块,分别装在自己的身体里,它们每一个都是一轮小太阳了。
小葫芦一天一天长大,我在梦境之中已经看见它在向我招手。一只天真无邪的小葫芦,淘气地吊在棚顶的葫芦藤上。它在贪婪地吮吸着太阳的热,它在淡雅的清风之中荡漾着秋千。有一段时间它躲进巨型手掌一般的葫芦叶里,悄悄窥视我的世界。那时候就连一只鸟儿扑棱棱飞来,它都会吓上一跳,它都会往叶密处挤上一挤。它太胆怯了,它把自己的身体,紧紧裹进隐秘的想法里。
这是一只勇敢的小葫芦,自从它向我招手,它已经在内心解放了自己。它不再把自己当作葫芦藤的附属,它就是一只独立的葫芦。这时候它豁然开朗,它把自己推上了大众的视域。一只葫芦不再需要葫芦叶的掩饰,它推开众多阻挠之手。它光闪闪地照耀在我的面前,顿时,我被它蕴藏的灵秀之美,击倒了。
在行道的顶棚,一根根粗壮有力的藤臂上,悬着一个个精巧的即将长大的葫芦。不,不是葫芦,而是一个一个吸饱了阳光的乳房。我仿佛在梦境之中,看见它们张开羽翼般的翅膀,不停地飞,不停地追逐阳光。现在,它就在我的头顶之上,我能够看到它隐秘流淌的汁液,乳白的汁液,在一个椭圆形的梦里。
它已经扰乱了我的脚步。它是重力下的秀乳,它有从未抚摸过的那种洁净。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双手,能够配得上它。我想,只有婴儿的小口,才能吮吸它的汁液。我看见它向我微笑,我知道它要成熟了。
我在棚顶下面踟蹰不前,我知道它胸中有一轮太阳,有十万婴儿。我把手举过头顶,但它不属于我。我想,我的喜悦来自于我发现了它的美。而此刻,我举起的手无法前进,也无法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