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伟李
微风冉冉,水气弥漫,一方阔大的荷塘里,夏天轻轻地剥开你的花萼,露出半张粉嫩的娇颜来,宛如一个亭亭玉立打着淡粉含羞不语的少女,擎着一把葱翠的伞,立于碧波微漾的水中。
田田的荷叶上,还零星地躺着一些花瓣,那些被风或者时光打落的年华,在娓娓地叙述着已经凋败的记忆。娇小嫩黄的莲蓬,在你的蕊心里,藏一身灿烂的籽粒,若隐若现,隐晦在一首淡淡的诗中。
墨如雨水一般从纸上挥泻而下,一支苍劲的笔,在手指的舞弄下,荫茂的绿皆已洇染开来。高挑的枝叶,挽着从远方而来的清风,把一片喧哗打湿在水底,溅起丝丝驿动的情。
你的罗裙舒展,笑脸相迎四方。纤细的杆茎,支托起你泫然绽开的人生,或粉红,或素白,或淡紫,或一身可与牡丹相媲美的瑰红。从远处望去,唯美的画卷里,你不时地探出头来,像一个在水中嬉戏的女子,采着一篮绿蓬蓬的民谣,在一方密密麻麻的词语中,传唱开来。
蜻蜓和水鸟纷至沓来,几只洁白的鸭子凫水而歌。碧悠悠的池塘里,游过几许喧闹和尘嚣。一些念想藏于荷叶与荷叶的间隙中,轻轻地荡着悠远的心事,尘世间的浮躁和纷杂像纤尘一样飘落在水面上,泛不起一丝涟漪。
瓦蓝的天空在你的心湖上清澄依旧,池塘边的树还在岸上垂钓着一湾细水流年。而你傲然挺立于如蓬盖一般的荷叶之上,不时地望向远方,那缕从古老的诗词中走出来的芬芳,清淡而不失典雅,一如你款款而至的倩影。你独立一隅,不装腔作势,不含糊其词,不招蜂引蝶,把水当作一方沃土,很快繁殖开来,绚烂的花容从不与谁争奇斗艳。清丽的光线下,你的藕节洁白如雪,丝丝相连,那些管状的小孔里,藏着你留在前世细腻的声音,如爱似情,悠悠如深夜的曲子。
你若丝如缕的香馨,沁入心脾,让人顿生一片清幽。目光缓缓地徜徉在波光潋滟的水面上,看无数的你,伴水而居,依水而舞。一些荷叶的颜色已经斑驳,金红色的鲤鱼拽着你的裙裳,拢起一池的翠烟,而你纤腰束素,玉瓣凝露,隔着水幕珠帘,与诗画里的烟雨遥遥相对,淡泊名利,香袖下的闲愁一撒而去hellip;hellip;
在一个薄薄的晨曦,你起身而立,面露淡淡的褶皱,原来是昨夜的一场暴风雨在嫉妒你的芳泽,它们试图以最直接的方式,把你的清纯淑秀之美打碎,把你在众人心目中冰清玉洁的形象一扫而空。在这场风蚀雨虐下,你紧紧攥着生命的根茎,如同一株咬定青山不放松的竹石,不畏任何的东西南北风。
从一方淤泥中一路攀爬而上,直立的枝节托着生命的每一寸芳华。你的身上不染半点杂尘,像是被清亮的水洗过一样,透着高风亮节,咬着一隅内心的坚定,那颗露珠仿佛你的另一只明眸,于淡然中瞩望起绿窗外的景致hellip;hellip;
时光像一只缓缓驶行的航船,不惊一片水波,便已穿行过去,很远、很远。当盛夏过后,你美丽而又繁荣的花瓣,如落英一般纷纷而落,只留下一支碧绿的莲蓬,引我泪洒衣襟,那些有关你的诗词,更像预约好了似的,一句句地躺在苍苍的水面上。你嫣然含笑的身影,在这一方水泽上,摇落一池的呼唤。
褪尽花瓣,莲蓬的身上透着些许的小刺,那些暗含的莲子总是不时地散发出几丝清凉的气息,弥漫着悠悠往昔。风吹草动,你纤纤的细手描摹起珠圆玉润的梦来,一抹淡雅的芬芳还在我记忆的池河中,氤氲,千年不散。
鲜润无比的日子里,你清者自清,在生命的池塘之上,开出一片傲然的笑靥,划出一片熟稔的笑声。我轻轻地摇着时光的桨橹,披一身血色的晚霞,在风中期待与你的下一次相会hellip;hellip;
一条河流的消逝
一条河流,在村庄与城市的罅隙间汩汩地流淌着,朦胧而羞赧的水雾氤氲而起。河岸上,歌声四溢,盎然的草色,在春的地毯上很快复制开来,几只洁白如雪的羔羊在阳光的轻抚下,惬意地啃着一茬又一茬油绿如新的梦想。
河流沿着渠道一路奔腾着,穿越一道道田垄,穿过一座座村庄的脊梁,穿过我心中那块干涸的溪床,滋润着每一寸或贫瘠或肥沃的土壤。它含辛茹苦地喂养着我的童年,轻轻地把希望铺盖在我的身上,融合着无数的欢歌离愁。它洗刷着我生命中的青砖红瓦,涤荡去沾满尘泥的边边角角,把明天像莲一样托浮在水面之上,含笑频频。
它潺潺而下,沿着曲折的过道,轻拍着两岸旖旎的景致。即使是水流壅堵的死角内,蒲草和芦苇也能撑起一片亮丽的风景,在它温暖的手臂下,我跨过了生命中的一个又一个低谷。在它的面前,我像一株不蔓不枝的植物,吮饮着阳光和雨露,迈过了一季季冰寒刺骨的严冬。
我以为这条河流会一直这么流淌下去,以为它会永葆青春的容颜,可是,有一天,河流却发出了阵阵断裂的巨大声响。一张宽大的河床被填得窄乱淤堵,各种各样的污水排入了它的体内,芦苇和野草也低了、稀了,大地的额头上浑浊不堪。在一种文明的灌输之下,它的肠胃不时地发着炎症。它原本通畅的管道被物什阻塞了,那片肆意且爽朗的笑声如今已变成了石头缝里微弱的叹惋。
河流越来越瘦了,已然快干涸了。在烟雾袅袅里,它背负着太多的哀悲,承受着太多的不幸。它像是一个日渐消逝的名词,在时代的幕台后面,不时地扼腕叹息。泥黄色的土堰上,几只飞鸟盘绕,黑色的影子像时光的碎片一样撒在河流断裂的腹部上,晦暗的角落里,它哀恸着,却再也挤不出一滴清澈的泪来。
游走在时间的表面,是谁把这么多杂乱零散的腐蚀物一下子都塞满了它的胃部。这种污染宛如一种烈性毒药,侵蚀着它体内的五脏六腑,形色枯槁。时光的阴影很快覆盖了记忆的原野,一种深深的惶恐像杂草一样蔓延开来。
这一条曾经喂养着多少代人吃喝的水流,为何这般枯瘦?它是否已经病入膏肓了,躺在干涸的病床上,就连挣扎声也变得断断续续。一道道生活的暗伤浮漾在枯黄的地表上,一尾尾翻白的鱼好像经历了灭顶之灾,干涸的河道里,支离破碎的梦到处都是hellip;hellip;
不用多久,这条河流就会退出历史的舞台。它幽茫的目光,穿不透城市的烟火,在尘世的泥淖里,它无奈地陷入一种空蒙当中,萧索而又瑟瑟。它内心的词语湿漉漉的,这场暗刮在背后的风雨彻头彻尾地卷翻了它所有的梦想。它茕茕孑立的身影,仿佛一条细长的绳子,枯竭的眸子里,甩不干的是盈盈的苦楚,而那片潺潺的流水声早已被岁月吹得不知所踪,无影无形。
我神情呆滞地站在风中,手颤栗地触伸向银灰色的空气,久久不能言语。在我的心里,河流是悲恸的,如今的它,变得更加隐蔽和幽暗。它的惆怅,像一根细小的针,却丝毫没能扎入到这个城市的耳膜。可是尽管如此,城市的耳朵还是聋了,已无法听到河流在覆没前那一丝惨烈的嘶喊,变得麻木、迟钝,像是被繁华的海涛淹没了最后的良知。
河流消失了,不留一丝痕迹。它无私无欲地挤干了灿美的韶华,最后却哭干了泪消遁在我们的记忆深处。
临照在这片土地上的月光还在,只是变得惚恍。而这里只留下一堆孤独的残骸,留下一些被时光和时代打磨后的硬伤。城市的霓虹亮得晃眼,年代的抽屉里,河流还在哭壕,像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惊厥而又茫然。
浅浅的路上,消逝的也许不单只是河流hellip;hell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