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伟李
壁立千仞的山崖上,一块从峭岩边划落的石头,在散碎的沙砾里孤独地仰望苍穹。它的一袭衫衣,早已被生活的淫雨打湿,那条条灰褐色的纹路,凿出了它深嵌在内心的褶皱,丝丝生活的伤痕跃然纸上。
它坚硬的骨骼,扛起了一个个湿滑的雨季。日暮晨昏,风霜雪雹,到处是裂状的残缺。越过沉寂的杂草,穿过支离破碎的浮世纷扰,没有谁俯视过它,更没有一只拾捡它的手。它没有光怪陆离的景致,身上仅存的些许色彩也在风雨的洗濯下,日渐黯淡。它的身上,裂痕丛生,像是经历了无数次的劫难。可是它却凭借着满腔的热火,把苦痛的日子一一捱了过去。那些有关宇宙洪荒的历史,在它的身上,别致玲珑,恒久不衰。
这块硬坚的石头,操守着命里顽强的秉性。它饮吮着阳光和雨露,把层叠的风暴一一揉碎,驱尽深山里的重重阴霾。那些早已风化了的记忆,在它金银铜铁般的血液里,潺潺流淌着。即使遭遇烈火的焚烧,它也能坚定地支撑起内心的一片巍峨,不畏任何的强权和暴力。
在一种空凉之外,凄风冷雨敲打着夜幕下的翠竹,即使是滚落在地的雷电,也无法劈裂它的梦。漆黑的深夜,它独自赫然站立,一片幽深的林子里,不时地划过几道鬼哭狼嚎般的风声,给这里笼罩上一层浓郁的凄凉。缄默不语的它,捧着坚韧的信念,把历史的花纹细致地雕琢在娇小的身躯上,雄浑、安静。
大地,像个调皮的孩子,不时地摇晃,不时地舞弄着壮实的腰肢。在它的挑动下,这里发生了一次大的震颤。它的身躯,在颤悸中像球体一样从高耸的山巅上,茫然无措地跌落下去。它的脊背被岩壁的利刃碰伤,在急遽的翻腾中,它头晕目眩,周遭的景色一块块地破碎、重叠。一些身体的光芒正在微微收敛,一阙孤独的词凝固成它梦里的丝丝叹息,视线被割裂,远方仿佛一个长满青苔的谜hellip;hellip;
历经一番轱辘般的翻滚后,它打着赤脚落到了一处平原。躺在青幽幽的芳草中,它的身上布满了淤痕。记忆中那轮明月的清辉,把它的思乡情愫提到了喉口,它的呼吸越发急促,脸色骤然发青,斑斑苦楚。
流离在世俗的喧嚣之内,猝不及防间,它被一只孩童的手捡了起来。经过一番端详后,他把它用尖利的锥子打敲,希望能雕出自己喜欢的风景。可是他的技艺不佳,始终无法读懂它的品性,空气中不时地迸出一些火光,它的身体正一点一点地消陨,那些生命的粉尘和碎屑,随风飘散hellip;hellip;
此时,一种如泣如诉的弦音随之逸去,像是伺从了命运。它的身体瘦小如谷粒,四周升起了晦涩的雾霭。在一种撕心的痛楚中,它的颦息越来越弱,直至燎烤成一缕轻烟,像是流星的尾翼,朦朦胧胧地烧光了我们最后的一丝遐想。
石头离逝了。它的非正常死亡,并没有为这个村庄铺染上一层哀悒的色调。它卑微如尘,却被命运一次次地扼住咽喉,忍受着风雨千锤万凿的雕蚀,直至消亡hellip;hellip;周围的草木漠然地望着一地的残骸,继而随风婆娑起舞。
石头死了,也许它正以另外的一种方式在人间的某个边隅里存活下来。在那里,它卸掉了臃赘,抹去了斑渍,变换了颜容,只是脱不掉的还是那身铮铮的骨骼。
风掬起窖藏了千年的醇香,叶瓣轻摇的时节里,我隐隐听见石头在时光的罅隙中捧出了一片花开的声响, 一种铿锵的音符跳满了整片大地hellip;hellip;
我在此岸遥望彼岸
盈盈一水,却是睽隔天涯。
此岸,柳堤弥烟,陌上花开。繁华宛如一扇贴满花环的窗户,关上时,舞蝶翩翩,推开时,珠泪轻弹。如尘似幻的梦影,终究抵不过狂风暴雨的轻捻,倏忽凝滞的细节,骤然而逝。路漫漫,水迢迢,徘徊在世俗的栅栏之外,我像淅沥的春雨一样隔三岔五地来至,纵使跌碎一身绚如烟花的华年,也不愿在悲戚中浅吟低唱,悠缓地过着短促的一生。
灯影阑珊,旧事的裙褶上斑斑泪迹,一盏筛碎的月光,如呜咽的琴声,流淌在凄清的案台上,濡湿纳进鞋底的千万层愁绪。
就是这一湾宽阔且深得不可见底的水泊,横亘在此岸与彼岸之间,任我万分嗟叹,如雾霭拉紧在手心,悠远而又迷离。河流仍然在淙淙作响,只是上面没有一只舟楫,没有白帆,更没有喧闹的鸥鸟声,碧水落英惹起弦声断缕。
曲廊轩窗外,隐隐听到鹧鸪声声啼血。拍响在两岸的涛音,无法捎来彼岸只只鸢鸟的欢啼。江南的梅雨总是湿漉漉地挂在季节的眉梢,也许,纵使我跋涉千山万水,也无法抵达对岸的蓝屋绿瓦。
只是少了一叶精神的轻舟。
只是缺了一根勇气的桨橹。
撕不开的云水间,听一舸春花的忧伤,一些碎影凄凄寥落。 我破碎在一种繁华的苍凉里,捧着清泪,久久不能自拔。
凭栏而望,河的对岸,哪处可见轻飏的妖娆?现实的窠臼里,一拱像虹一样的桥消逝了,郁郁黄花在谁的诗词里含泪而歌?我蹲下身子,用双手瓢起一汪似水的流年,四周冷香暗沁,人生沉落起伏,谁解我一腔倚楼斜望的独殇?
春色垂落水中,青山如画轴。清风扶摇云鬓,光阴的霓裳如一片草色铺裹在此岸,那些无法涂改的梦境,总是捎给我断裂的层次感。我能隐隐感知,矗立在彼岸的湖泊和风景,甚至是可以移动的。仿佛世间的一切杂碎的念想,都可以在那里得到淋漓尽致的洗涤。
对于彼岸的构想,侵润着我受伤的肺腑。我只能远远地望着,雁鸟往返,琵琶丝竹滑落心间,纵使此岸风光迤俪,也比不上彼岸一丝花的馨香。淡泊名利,曼珠沙华妖娆的红,接落一滴晶莹的泪珠,不染利欲的半点杂尘。
彼岸于我,像是一朵傲然歌吟的青莲。那里没有萧瑟,没有钢铁水泥的喧哗,没有闲愁,抵尽红尘内万千花开的瑰丽。光滑明亮的大地像素洁的纸,在轻盈中,绽放温馨的绒光,没有一滴贪婪的墨珠。
奏响遗落在一个又一个千年里的角徵宫商,多少人曾踏着杏花微雨,撑一把绢伞,在兰舟上荡起宛转的愁,而彼岸总是越隔越远,像是隐藏在一种佛禅之外,总是寻而不得。
此岸越是秾丽,越是华彩,心越是虚浮地找不到栖身的柳屋花室。彼岸的花罗帕轻展,引我在梦里泛舟,自醒。
站在此岸,遥望彼岸。不知不觉间,已把自己望成了竹简帛书里一个微小的字符,容颜如旧。望你瓣瓣露湿的素馨,安守许多年hellip;hell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