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伟李
光滑的月色划过指尖,一种淡洁的芬芳穿透岁月的墙垣,把我的嗅觉搅得一片酥软。你轻盈的身姿,摇曳在热气微薰的阳台上,迸出了一种清透的芳馨,那层层叠叠的花瓣,在夜的轻叩下,舒缓地打开,片片萦绕在耳畔的声响,像突破层层灰霾的阳光一下子跃跳了上来。
荧荧点点的光色从悠远缠绵的案台上坠落。你明眸善睐,袅娜的影子,对着月亮这面明透的镜子,诉述起多少遗落在旧时的芳华。黑夜的闺阁里,你轻轻地踮起脚尖,嫩黄的蕊心缀满了芊芊的想望,嫣然的一笑,洒落在千顷烟波上,引无数蜂蝶在门外轻轻窥探,那滴滴掉落在地上的珠泪,仿佛是前世一汪汪温润半生的水源,承载着多少欢歌,打疼了多少悬浮且颓败的落叶。
你洁白的裙摆,轻轻地熨平每一处生活的皱褶,解开一个个打在时光深处的结。你细长而曲弯的脖颈,倏地探向或瘦削或肥硕的夏天,那一朵朵迎世盛开的花筒,仿佛能隔绝掉世间的一切忧烦。穿在你身上的羽衣,澄净得如同用玉水洗过千遍似的,不附着一丝尘泥。你修长的叶子,围裹着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守望,缓缓地伸向一个薄如纱的角落。你没有涂脂抹粉,却能展露出纤纤剔透的花瓣,你独自栖身在暗夜的一隅,摊开着生命里不被世人深谙的绚烂,那么朴拙,却又那么惊艳,像是一把撑开在午夜时分的伞,步履轻缓,慢慢地绽放起撩人心魄的情愫。
而那些芳泽,多像你一路撒下的雨花,落在我的心灵深处,飞溅起一种莹洁万分的美。你正直地舒展着如茶盅般的身躯,不为取悦谁,婀娜地把内心的旖旎和清芬,毫无保留地献给这个静谧的夜晚,四周没有鼓钹声,也没有惊叹声,有的只是一片深深的缄默,划入一个明媚的梦境。
微风轻抚着你娇嫩的肌肤,深不见底的黑暗无法掩盖你清丽的容颜。那些裹满欲望千娇百媚的花卉,总是在阳光下争妍斗艳,只有你不为世俗的繁美所折服,唯用一腔的血气,倔强地守着生命中的丝丝淡然。
黑夜的丝线被一点点地抽出,月影婆娑下,你渐渐地收拢起丰腴而圆润的花苞,那些洁白、那些绛色,即将倏然飘逝,你耗尽身上仅存的一点气力,撑守起最后的一丝灿烂。
即使你凋败了,也不会有些微的叹息。掬起你流落在半空中的芳醇,看着你幽幽合拢的躯体,颤动在心弦上的音符仿佛一下子都坠落了,再也弹奏不起一首完整的曲子。从头到尾,你的脸上始终未悬一滴忧悒的冷露,也未有一丝的忐忑和焦虑,暗夜里,你翩翩起舞,为我演绎出一桩开在人间最盛大的婚礼,惊羡与感动相互交叉而至。那些朴实无华的细节,向上弯转扬起一朵如玉的精神之花。
不为功名利禄,不为收拢世人的赞美,你仿佛从历史的卷轴里风尘仆仆地赶来,洒下一路环佩叮当,便已脱然而去。在你慢慢地消敛在呈花漏斗状的暗夜里时,那些丑陋和孤独已像被拂尘拍落下的灰尘一样,抱头纷纷遁去,只留下一只黑色的瞳孔,继续在风中瞩望着一季臃肿的夏天。
生命何其短暂,留下的气节和袅袅余音,却像夜空一样浩瀚深远,那首抒情的小夜曲,又在万籁俱寂时分萦绕耳畔。你丰姿绰约的影子,在月色中如一潭清亮的水,润滋着日子里每一个干涸的溪谷hellip;hellip;
锄头的硬伤
在一间废弃的屋宇里,一把锄头在光的照耀下,影子显得单薄。它隐隐啜泣的声响,漫过正午的坍台,坠入一个村庄布满蛛网的秘密里。破旧的窗户外,一条野狗在低低地哀吼着,几根零散的稻草裹铺在坑坑洼洼的小路上,绽露着一种风化已久的苍凉。
推开残旧的木门,锄头锃亮的锋芒已被时光的灰尘吞噬,它锈迹斑斑地站在我的面前,陈旧的身体里发出骨骼裂碎的声音,我还未完整地喊出它的姓氏时,它就已变得如此苍老,四周冰凉而潮湿,血性的词语在暗地里孤独地蠕动着,相继骨折的声影,若有若无地摔落在偏隅一角。
它凝望着墙壁上裸露出的稻草,眼角浮出一丝哀悒。它的年华跟光阴的列车相碰撞,身体早已伤痕累累,那根长长的圆形木棍与锄刃已然快脱节了,只是还像藕丝一样连承着一种血脉的关系hellip;hellip;它失去了站立的姿势,再也无法在荒芜的田野里,刨翻出一点稀松的泥土,它的生命已薄如纸片,像是一个耋耄的老人,无法挽住逝去的点滴。
锄头,可长可短的柄上,发出数声微弱的叹惋。流淌在它身上的血,已经凝固,甚至长成一个永远也无法愈合的伤口。它一次次地被抡举在土地的上空,那些接二连三的刨敲,磨砺出它硬朗的身躯、铮铮的意志。它背负着与生俱来的使命,除去荒芜与杂乱,刨翻出一片又一片崭新的梦想。它的骨节不止一次地脱落,之后又被接起,它像牛一样躬耕在土地的脊背里,培植出茬茬滴灌着汗水的风景。
它锋利的叶片,镶进田野的肌肤,成为乡村里一个亮丽的符号。它小心翼翼地除刈着杂草,生怕一个疏忽,便会把庄稼的根碰伤。绿郁的麦苗边,农人的手心里生出了一个个苍老的茧子,那些古旧或者新生的心事缠绕在它沾着泥土的肌肤上,泛出一片或浓或淡的光泽。而那层像树皮一样的生活上,一股闷雨的荒凉把它逼进了一种更为艰辛的征程中。
一茬又一茬的庄稼垫高了翠生生的希冀,一季又一季的风雨把锄头的眸子养得炯炯有神,那一页苍老的农历里,无数的阴霾和灰暗被一一捅破。它与土地坚硬的胸膛碰碰磕磕,却从未生出一丝幽怨与怠慢。披裹在它身上锋利的词语,渐渐地被时光的磨石削去棱角,生活变得日趋平淡、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