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龙腾
春天是悄悄来到美歧这座小村庄的,之前并没有任何的预兆。似乎这一切看似复杂的季节变迁只是发生在某个平常的夜晚,寒雨初歇,而所有的希望便随之破土而出。这一夜,地表不再沉寂,所有蛰伏的生命都以一种生物本身具备的第六感判定并期待,第二天的太阳将携带一种厚实的温度一同上升。这样的悲壮和庄严令人敬畏。
我喜欢这里的清晨,干净而明亮。作为春天的一个信号,我尤其钟爱这时的阳光。在美歧村的各个角落,到处都有阳光的踪迹。它们顺着屋檐流下来,或是钻过叶缝飘下来,轻盈得如同一幕幕经典的舞剧。我同样喜欢在这个时候站在楼台,看着村子小巷里穿梭忙碌的人群,听着巷子里此起彼伏的叫卖声,那样的身影和音质在阳光下也显现出同样的干净和明亮。
每个清晨,当我打开窗户,河水就会从遥远的源头流进来,彷佛夹带清澈纯真的旧时光。河面上偶尔飞过成双成对的候鸟,它们重获旺盛的生命力,总能瞬间消失在河岸的两排竹林里。很多时候我无法看到它们欢愉的身形,但是我可以聆听到竹林的歌唱,它歌颂生命,歌颂温暖和一切的新生;而春天就在你触手可及的地方,大自然在你的周身渲染出一种守望的感觉。
我同样热衷于守望春天。在打水漂一般的年华里,春天如同一只只温顺的羔羊安静地散步在河岸。在美歧村的河边,对岸有我的家乡,有我亟待泅渡的小羊羔。当我还未出远门的时候,我也曾坐在对岸,望着河下游的村庄,眼里充满激动的泪水。而今我含着眼泪,却已是一株漂泊多年的蒲公英。其实在一个人年轻的时候,他所守望的是一片未知而神秘的夏天,而春天只是它的帘幕,于是他等待,等待,付出比其他人更甚十倍的耐性;只有在他的夏天也最终离开的时候,他才会意识到意志的脆弱,才会开始安详地欣赏那片帘幕上刺绣的风景。这样的轻狂和回归,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流程。
但春天的美好并不是作为这个流程里的牺牲而存在,它不是任何生命的附属。春天也是有生命的,它移动,触摸它所看到的世界,这样的力度在清风细雨的掌握下显得柔和而细腻。它像一段悠长的鼻息,从我的家乡一路飞过来。我喜欢猜测这其中幽远的路途,但我同时也惧怕幽远的信息。我甚至惧怕大提琴幽远浑厚的音色,在多年的漂流中,它已成为我的夙敌,时常轻易揭开我旧年的伤痕。
在美歧,所有的村民在相遇的时候都会各赠微笑,都会相互询问新年的打算。他们把种子撒在这片土地上,那样娴熟和熟悉的动作让我就此想起我的亲人。但他们不是,河水是一面镜子,而我的亲人是他们在河里的倒影。我永远无法抵达镜子的另一端,所以我必须安分地学会适应和习惯,适应在春风里捕捉冒出水面的气息,习惯在种子萌发的气节里联想到春天也必将一夜间吹绿我故乡的大小田园。于是我释怀,存在于今天和明天之间的细碎,那就是希望。
在美歧村明朗的小河上,春天从遥远的地方来,又去往遥远的疆域,它没有轮回,亦不曾为我而逗留hellip;hell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