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素兰
那夜月色不明,坐在延寿桥栏上,远处天马山的轮廓隐约可见,桥下的流水静静地流淌。溪岸南边莽莽苍苍皆是荔枝树,北边田畴交错,沃野无垠。桥西有株古榕,干逾合抱,冠盖半亩许,长髯飘飘,一副历尽沧桑的模样。榕树下一口铺满浮萍的池塘,绿意盈盈,在夜色中格外清幽。
乡间的夜娱乐甚少,到延寿桥头坐坐,确是休憩的好去处。今夜桥上,大伙谈古论今,气氛祥和。耳边虫子长鸣,水面波光明灭,我费力地寻找唐代先贤徐寅的钓矶石,终因光线昏暗,未能如愿。
大凡名胜古迹,总是以自然景观为躯体,以人文景观为灵魂,延寿溪也不例外。在莆田方言中,“延寿”的读音为“寅寿”,就是来源于徐寅之名。
徐寅,字昭梦,唐末举进士,授秘书省正字,唐朝灭亡后,其于梁太祖时再试进士,廷试第一名。梁太祖朱温认为他的《人生几何赋》中“三皇五帝,不死何归”句对帝王不敬,要求改动,但徐寅回答“臣宁无官,赋不可改”,因而触犯龙颜,被削去状元名籍。徐寅在仕途上几经波折,始终不能施展抱负,晚年回到家乡延寿溪畔垂钓游览,读书交友,过着幽闲的隐居生活,直到七十多岁时去世。徐寅去世后,与其相厚的泉州刺史王延彬作诗悼念:“延寿溪头叹逝波,古今人事半消磨。昔徐正字今何在?所谓人生能几何。”
徐寅之后,延寿徐氏以诗书传家,历代科甲鼎盛,又出了徐奭、徐铎两位状元和三十五位进士,留下了“鳌头三占”、“龙虎榜头孙嗣祖、凤凰池上弟联兄”(文彦博题)、“一方文武魁天下、四海英雄入彀中”(宋神宗题)等科举佳话。
时移世易,苍海桑田,曾经的喧嚣渐渐化作宁静。当年徐寅的垂钓处钓矶石、徐寅、徐铎的读书处景祥寺、徐家的藏书楼——万卷书楼旧址,连同徐家的水井——右清左浊的“状元井”,都成为游人寻幽怀古的景致。宋代词人刘克庄过延寿溪写道:门外青山皆我有,从今不必唤徐潭。
时至今日,延寿溪畔徐氏的聚居处仍保留着“欧徐尾”的古地名,徐寅手培的荔枝品种“状元红”依然年年红艳枝头,但徐氏后人在延寿村仅孓遗一户,状元的诸多后人早已漂泊他乡。
事实上,延寿只是莆田徐氏千年迁徙旅程中的一站而已。徐氏族谱记载,徐寅的祖先徐洪曾任浙江衢州刺史,其子徐务为避乱世,于唐玄宗天宝八年(749年)从衢州龙游迁居至闽崇仁里(今庄边镇徐洲村),徐务生三子,长子徐珍(徐寅祖父)和次子徐玖迁居延寿,三子徐珖迁居松畝(今新度境内)。徐玖又迁居瓯宁(今建瓯),其后人又迁居浙江泰顺,徐玖五世孙徐奭于宋真宗大中祥符五年(1012)考中状元,是宋代119位状元中唯一被封侯的人,被尊为建瓯第二个状元、温州第一个状元。徐寅七世孙徐铎也于宋熙宁九年(1076)考中状元,任吏部尚书,在东陇(今新度境内)广置田产。徐铎死后葬于壶公山麓,其手栽的千年古荔“状元红”至今仍在新度境内。
从宋代起,延寿徐氏逐渐分为延寿徐和东陇徐,宋代理学家朱熹历莆评云:“延寿溪徐东陇徐,一徐分为两处居,壶公山下千钟粟,延寿桥头万卷书。”意指居东陇者富,居延寿者贵。明代莆田状元柯潜在《东陇徐氏万卷书楼记》中提到,朱熹以聚居地来划分徐氏富贵并不恰当,因为东陇徐氏历代也人才辈出,屡有进士及第者。
以我的理解,富也好,贵也好,徐氏后人只是在物质与精神之间,在理想与现实之间,不断寻觅一份适合自己的生活,以此为指引,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不停地背起行囊,漂泊天涯,将足迹踏向莆阳、八闽乃至华夏大地,把一个个的故乡变成了一个个驿站。
月色朦胧,延寿溪上千年的欸乃钓艇声,景祥寺上往昔的琅琅读书声,都融入了苍茫的夜幕中。手边恰好有一首徐寅的回文诗:潮回暗浪雪山倾,远浦渔舟钓月明。桥对寺门松径小,槛当泉眼石波清。迢迢绿树江天晓,霭霭红霞海日晴。遥望四边云接水,碧峰千点数鸥轻。当年徐铎重修族谱时,这首诗曾经散佚,数十年后才由徐氏后人从刘克庄处得到,也是一件逸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