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 轻

“李一然，你给我进来！”
一声狂怒而嘶哑的大吼，让我飘飘然的心情猛然从巅峰落到谷底。转头，就看到黑着一张脸的她叉着腰站在门口，披头散发，双眼通红，身上还是那件脏兮兮的蓝色羽绒服。那模样，让我直觉地想到拦路的夜叉。
皱紧了眉，不高兴她打断了我美好的心情。“吼什么，大清早的，烦不烦！我要去睡觉了，今天不上课，不要吵醒我。”
不耐烦的一句话打发了她，我越过她身边向房间走去。
“李一然，你给我站住！”
深吸一口气，我忍耐地转身，不想在刚刚经历过一个美好的夜晚之后和她再起争执。“你到底要干什么？我不是说我要睡觉了么！”
我的态度似乎是激怒了她，她铁青着脸色直奔我而来，那架势，竟让我觉得胆怯。
“你要干什么？我告诉你，你不许像打李雪那样打我。”
如果是平时，她根本不会打我，我也从没有在她面前说过这样失了气势的话。可是今天，我却突然有些怕起她现在的模样，生怕她像揍李雪那样狠揍我一顿。
“不能打你？我是你妈，我为什么不能打你！”
她是真的生气了，一手抓过我，一手提起门边的扫把，狠狠地向我的屁股打下来。一边打，一边不停地念叨。“我叫你不声不响地跑出去一夜不回来，我叫你小小年纪就和男孩子谈恋爱，我叫你不体谅大人一份心，我叫你一直这么任性不懂事hellip;hellip;”
每说一句，屁股上都会挨上重重的一下，我死命地挣扎着，倔强地不肯开口讨饶，心里翻搅着复杂的情绪，一时竟理不清是悲是喜。
我的固执最终赢得了胜利，在我默不吭声地挨了她十几下之后，她终于停手。
“你不是我妈！”我抿紧了唇，歪着头看着她。尽管屁股很痛，但是我却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诫自己，不许哭，不许哭！
哭了，就输了！
她也看着我，眼神和我的心情一样复杂，好一会儿，猛然丢掉扫把，坐在沙发上捂着脸默默地流泪。
看着她的模样，我心里酸酸的涩涩的，尽是说不清的滋味。
一整天，我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趴在床上，不想说话，不想吃饭，不想动。
爸爸匆匆忙忙地进来，安慰了我两句，又匆匆忙忙地去上班。李雪把早饭午饭晚饭都端进房间，我却一动不动，只是昏昏沉沉地睡。
天晚了，王大婶在门口咋呼着，叫她一起出摊。我听到她应了一声，却又转身砰砰咚咚地向我的房间走来。
我停下动作，假装睡着。这么晚了，她不去摆摊来我房间干什么？
床沿微微地下陷，她坐了下来，安静的房间里，响起一声轻微的叹息，悠长而伤痛。“一然，我知道你没睡着。和我聊聊吧，这么多年，我们都没好好聊过天。”
“你心里是怨我的吧，抢了你爸爸，抢了你妈妈的位子，侵占了你的家。这么多年，我都知道。可是一然，我和你爸爸，原来只有半个家，凑在一起，才算一个家。”
我把头埋进被子里，不吭声，就当自己没听见。
“这些年，我不敢打你，不敢骂你，不是因为怕别人说，而是怕你觉得我对你不好，心里怪你爸。其实我有时候真的被你气得想打想骂，可是念头转转我就自己压回去。好不容易有个家，我不想失去，你爸应该也不想失去吧！”
我眼睛有些热，鼻子被枕头捂着有些透不过气。我倔强地不肯承认，鼻子酸涩是因为她说的这些话。
“一然，这些年你从来没叫我一声妈，可我把你当亲闺女看待。今天我就和你说句掏心窝的话，李雪和你，在我心里是李雪亲近，毕竟她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可是，我也是真真的把你当自己女儿养。今天我打你，是气你的不懂事。你想想，你一声不吭地跑出去一夜不归，我和你爸爸找了你大半夜，几乎跑遍了小镇，如果再找不到你，我们就要报警了。”
我暗暗撇嘴，不相信她的话，生疏远近，今天晚上她打我就已经很明了了，现在说的漂亮有什么用。
“一然，你已经长大了，你要体谅父母的心，你是我们的心头肉，如果你真的出了什么事，让我和你爸爸怎么办？饭我在锅里热着，等下饿了就起来吃，我先出门了。”
我转过身来，依靠在床头，屁股上依然火烧般疼。倔强地瞪大眼睛看她开门离开，眼眶灼热。一句呼唤哽在喉咙，想脱口而出，最终却无声无息地消散在冷清的空气里。
夜已深，李雪出去了，爸爸还没下班，空荡荡的房子里只有我一个人。远远的小街传来一阵喧嚣，嘈杂而热闹，愈发显得小屋里安静得让人烦躁。
扯过大衣披在肩上，我散着头发走出房门。一路悠悠荡荡，不知道要去哪里。
不知不觉，就向着热闹的地方走去。
小吃街从街头到街尾，一格一格的，都是摊位。各种香味混杂着，在冷风里弥散，三三两两的人在摊位上或坐或站地等着自己点的吃食。
她的摊子前人是最多的，三张小桌子已经坐满，都在啃着她烤的羊肉串，摊前的人也眼巴巴地瞅着她手里翻动着的铁钎。那四溢的香味，带着一丝辛辣，一丝痛快，灌入鼻子里，让人忍不住直吞口水。
她的脸被烤得有些红，在冷风里依稀有些汗意，没带手套的手在火光的映照下可以清晰地看到有些干裂。手底下麻利地翻动涂抹，嘴上还笑意盎然地招呼着客人。
脚步不由自主地向着她走过去，一直走到摊子前。
她头也没抬，嘴上兀自招呼着：“你好，请问要几串？很快就会好的。”等了一下，见没有声音，人却还在摊前，就抽空抬了下头，然后，就愣住了。
她摆这个摊子，已经有三年了吧，可是我一次都没有来过，哪怕是和同学路过小吃街，也不曾到过她的摊子。很多同学在学校里都会谈起她的羊肉串，鼓动我一起去尝尝，可是我都以各种理由拒绝了。她是怎么也没有想到，有一天会在她的摊子前看到我吧！
“要糊了，你还不赶紧翻。”我口气冷淡地提醒她，不要虐待火上的羊肉串。
“哎，看我这记性，手里的东西都忘了。”她的眼圈似乎有些红，我不知道是火光的映照还是什么，我转过头假装没看到。“几位，不好意思，刚刚走神了，差点焦掉，不过放心，阿 姨的手艺不是盖的，绝对不影响味道。等下每位我免费赠送一串，实在对不住。”
我的到来，让她很兴奋，脸上止不住的笑容，手上的动作也越发地轻快，甚至轻声地哼起了小调。
一桌客人的羊肉串烤好了，她刚要端起盘子送过去，就被我接了过来。冷冷地转开头，不去看她笑得眯成一条缝的眼睛和笑开来历历可数的黄板牙，也不想看她一脸的慈爱。
那样的慈爱，一直都让我觉得虚假。
摊子一直忙到半夜，她催了我几次，让我回去睡觉，我都没有动。人多的时候就帮她收收桌子，送送东西，人少的时候就站在她旁边看她烤羊肉串。
这也是我第一次吃她烤的羊肉串，以前总是听人说多么好吃，一直都没尝过。今天吃到了，确实是好吃。浓郁的肉香，带着一点木炭的焦香，一丝辛辣。咬上一口，满嘴留香，一路暖到胃里。
回去的时候，我们两个一起推着小车，车轮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我们都没有说话，因为已经习惯了彼此之间的沉默。不过这似乎也是我们相处得最平静的一次，没有争执没有吵闹没有我的冷眼hellip;hellip;
到了家，她去停车，我站在门边等她。车停好了，她走过来，停在离我两步远的地方，似乎想要说什么，却最终没有说。
期期艾艾了好一会儿，她猛然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猛然向我走来，拉住我的手，就向屋里走去。
她的掌心，有很厚的老茧，有些刺，却让我突然有种安心的感觉。
有淡淡的温暖，缓缓地透过交握的手，流到我心间。
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