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月亭
在许多次情景相同的旅程中,我恍恍惚惚,让思想沉迷于某种休眠状态中,我不知道我已经经过了一些什么样的地方。也许有田野、房子、山或者水,也可能只是一段空茫的沉思,然后,我便到达了某个地方。当意识重新回到头脑,汽车已经停了下来。于是,我同所有的盲流一样,开始漫不经心地寻找堆放了许多不值钱的衣物的包裹,就那样随便地往身上一搭。
刚下车,我就被花花绿绿的人流淹没。我知道,我到了一座城市。
城市的街巷永远都是从我的脚下开始,通向四面八方。街巷被高楼大厦越逼越窄,它们所通往的每一个地方对我来说都充满神秘。如果我顺着一条向前延伸的街巷渐行渐远,我可能到达一处灯火柔和有些温暖的小楼,当然,不是古典小说里的那种红楼,而是那种悬在半空中的城市住宅,那里面,有我需要的一张床、一张桌子或者是一袋面包什么的。也可能我就那么走下去,永远没有尽头,直至我精疲力尽、饥渴而死,然后,会有一个早起的市民发现一具倒毙的尸体,法医鉴定上写着:一个迷失在城市街巷的外来人,因生命能量供给短缺而死亡。
幸运的是,大多时候我总能找到那种悬在城市半空中的盒子一样的房子,把自己安顿下来,并且身心为之舒坦。尽管如此,我仍然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在城市中漂泊,我必须怀有这样的梦境,我只是一个在某一座城市中无所事事的人,在经历了许多的挫折与失败后,沉浸于某种情境的冥思将有助于自己在城市中认清方向。
便是常常这样地冥想。
那时,我坐在黑暗中。黑暗如同一张巨大的网,网住了偌大城市的某个空间,那是我借以栖息的空间。在这样黑暗的空间中,我像蚕一样蛰伏于白昼与暗夜之间,所有的视觉和听觉早已成为一种累赘的摆设,或者是我已经不愿意使用我身上任何有用的器官。这种拒绝源于内心,就像城市拒绝我一样,没有理由也不需要理由。我惟一能够使用的就只有那一点点残存的思想,借助这点思想,我人模狗样地维护着最后的自尊。
如今,我借以栖身的地方,是一处十分逼仄的居室,这间居室的一道门和一道窗帘就把我从这座城市中分割出来。在这座城市行走时,我偶然在一处巷陌与一个人相遇,这个人后来成了我的朋友,当我走投无路时,这位朋友把我带到了她简陋的居室,我们像夫妻一样过着普通人的普通生活。这里,只有一张床、一张小矮桌,在这张小矮桌上,摊着许多已写过字的纸和许多未写字的空白纸,我一直以为我可以靠这些纸张生存。事实上,生存的逼仄感已经严惩侵蚀了我的自信和自尊。于是,我把自己的一些幻想写成文字,借以自慰,就像一千多年前那个望梅止渴的故事。
夜色如此幽深,我仍然坐在漫无边际的暗夜中。我身遭的城市,被许多灯光浸润着,发出一些诱人的光泽,有许多故事正如火如荼地上演。但是,这些都与我无关,城市的光芒照不到我面前,我的面前是一挂宽大的窗帘,我固执地让窗帘把我从城市的霓虹灯中隔绝到暗夜里。这样,我的心境可能会比较平和,就是那种临时的安静对我也是很重要,我可以在黑暗中想象大气恢宏的城市在我的面前展现。我害怕拉开窗帘,当我面对窗外那两条街巷,我就会迷失在街巷中而无法找到回家的路。我不知道那街巷将通往何处,并且害怕有一天我会倒毙在某条街巷的深处。我更喜欢自己是一只夜鸟,这种感觉更接近于高空俯瞰。
在城市的高空俯瞰,我不至于迷失方向,城市将带我进入另一个更为宽大的空间,在另一个更为宽大的空间,我将会是一条恣肆游弋的鱼。
是的,我站在向四面八方延伸的街巷间,想象四面八方的街巷是汹涌流动的河流,而我是河流里的一条鱼,只要我在水里,我就可以生存。那个在某一个深夜倒毙在街巷深处的路人与我无关,那个人只是这座城市的市民众多谈资里的一个有点声色的故事而已。
在城市的丛林中迷失,明天,我又会被淹没在哪一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