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波
乡下的一天应是从第一声雄鸡啼叫开始的。尽管东方刚泛起鱼肚白,西天边还挂着几颗疏落的星子,草尖上露珠莹亮,依旧闪着即将消失的上弦月的蓝光。手脚勤快的农人醒了。夜里睡香梦甜,也就醒得早。鸟声如洗也不觉得扰人,却分明听出一些画意。人勤春早,时光也怜惜早起人,赏赐给他一个清明的早晨。
吆喝声响起,驾起牛车,趁着天凉犁一下东坡里的麦田。锄草的已擦亮了锄头,搭上条毛巾,也下地了。即使地里的玉米刚刚锄过一遍,花生也刚浇了一遍透水,正往高里长。撂上几天,地里也没什么活儿。但脚步还是不由自主地往地里挪。能有一块地放在心上是充实的,一天不下地反而会空落落的。人养活了庄稼,其实也是庄稼养活了人啊。在农人眼里,庄稼是最懂事的儿女,最知恩的后生。让人不能不想。
在城里,种的不是庄稼,是高楼,局促逼仄,让人喘不过气来。早起的城里人都想找一块空地伸落伸落胳膊,活动活动腿脚。巴掌大的园子就挤满了人,挤得人心里惶惶的,不实落。打几趟拳,练一套剑,只图个出身汗,让身子轻快轻快,而心还是木木的。寒来暑往,翻检着一样寡淡的日子,千篇一律。可农人不一样。农人晨练是在庄稼地里整地、除草、施肥、浇水,一年到头忙不完的农活,闲不下手脚。但心情是不一样的。眼看着齐整的禾苗娉娉婷婷如小令绝句,长成了绿浪奔涌铺天盖地的华章伟句,心情是与庄稼一样吐绿绽翠,常绿常新的。
篱笆上的豆角,园子里的瓜果菜蔬,是自种自收,亲力亲为的亲切,是既能入口又宜入画的佳肴美景。碗里粒粒饱满粒粒皆香的粮食,散发着曾经的汗香,细细嚼来也皆是可敬可亲的。
也许,最廉价的就是最珍贵的,最普通的就是最长久的,最淡然的就是最亲近的,最家常的就是最养人的。在酒山肉海的豪门盛宴里腌渍的心,却不如一碟母亲亲手做的土气十足乡味 厚重的野菜,更能熨帖胃肠了解心意。
每次回家,母亲总是给我装上满满的几袋土产、时蔬,让我无法拒绝。我知道母亲是让我多吃上几顿家乡的饭菜,想让我带上一块家乡的土地上路,虽然我城里的厅堂长不出一棵庄稼。我一次次将母亲从乡下“搬”到城里,母亲一次次地逃离般地回到乡下,如一株水土不服的麦子,住不了几天,只因为城里的天太热,城里的空调太凉。
其实,城里的时光像什么,那是丝绸或玻璃纸做的,冷艳华美,炫目晃眼,闪着纸醉金迷的光华,让人陷落灼伤,远离隔膜。而乡间的日子是一匹浆洗了不知多少水的白棉布,绵软,悠长,但也本真妥帖,适合盛放一颗宁静的心。在这样的日子里来度过悠长的午后以及更为渺远的今生,不觉累,知觉的是尘世安稳,身心贞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