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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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香
【发布日期:2011-08-16】 【来源:本站】 【阅读:次】

□朱 强

想象在微凉的雨天,檐下架一具红泥火炉。任砂罐里的药汁苦苦煎熬。屋子里也没谁染病,独喜欢浓浓的药香。使药味纷纷地弥散到空气中,样子有如焚香。虽然前边提到了,但我还得重申,这毕竟是想象。除非独居,否则就没有谁会允许我做这种画蛇添足的蠢事。并且我敢下定论,哪怕就是有天大病卧床,接下来等待我的也必定是阿莫西林与其他的抗生素。把祛病的希望放在中药上,只有蠢物才会那么做。命很不值钱的细民现在也没有兴趣去开这样的玩笑了,因为很多人脑子里就没有中医的概念,而并不是选择了与没有选择的问题。寻思自己,最大的特点就是爱胡思乱想;遐想当浪子做了许多年,终朝有日会在一个如宏村的古院落中结下唯一一朵——生命中厚实的花。当然有些胡想是灰色的,色调很沉。那时我想,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很多,能熬过这个季度就很不容易。虽然我还可以饱食、安寝。但生命消亡的过程很多人是不知道的:数量惊人的蛀虫将囊掏空。软的没有骨头的风,就足可以把人吹折。那时求生的欲望也极其强烈,甚至会抓紧游丝般的气息。余生的一半时间能不能吃透整部《本草》?假设事情遂愿。死胡同很快就可以被打开,直接通向外边的原野。因此我用心地、设法读懂药书的每一句。可是《本草》里有些东西是很磨人的。苦、平、咸、寒,这些药物的气味就像诗词格律里的四声押韵。相差细微的两种性味对病症造成的结果很可能将是天差地别。为了验证自己的医术,我催逼自己赶紧写方子到药铺去抓药。要知道我现在病势已经转危;当初在腠理、在肌肤、在肠胃都还好办。关键是现时已病入膏肓。我的病一直较为隐蔽,光鲜的外壳很难引起人朝坏处揣度。白花蛇舌草一两,甘菊花去萼梗,一两,黄连半两,去须,杏仁二十枚去皮,甘草半两。方子写在一张皱巴巴的红线笺上。药剂师接过方子,抚平皱痕。漫不经心地询问了一声:谁配的药呀。
我支支吾吾的:一个过路的老先生。
我很不想让药师将方子真正看懂,更不想让他读懂我此刻的眼神。为打消疑虑,我故意声称自己最近嗓子有些干涩,没有看西医的必要,拿汤药调一调,想必就会好。
我明白,所有的这些举措都是在和现实开玩笑。然做梦之时事物还是会舒活起来,时常强调它的真实性。补叙一句,当时我身体猛健,如一匹乳虎。但是如不把自己想象的那么悴槁,读《本草》、开方子、抓药这些事件都可能站不住脚。自然,我就不能闻到药香,自然无缘受享雨天煎药的乐趣。
上周访书,得一册《普济本事方》,竖排。这个册子是根据日本享保廿年向井八郎刊本校印的。收录药剂三百余方。因为每一剂方子的配药不一,想象煎熬出来的香味自然也就不下于百种。现在难得有宽裕的时间、空旷的场地、一整套捣弄药物的工具了。不然也会躬身试验。临渊羡鱼的滋味确实不怎么好受。不过这也算得上是唯一的——与药香保持亲近的没有办法之办法。汤剂、散剂的香味固然好闻。有些药圆、药膏亦觉不恶。有一剂治脾元久虚。不进饮食,停饮胁痛的麴术圆:神麴十两微炒、白术五两、干姜、官桂、吴茱萸、川椒各一两,研为细末,用薄糊团成梧子大。每服三五十圆,生姜汤下,食前稍空腹。癸亥年中,著者作数剂自服,饮食倍进。现在我不厌其烦地谈论这些,可以说极大的证实了我已经从生活高速运转的转盘上退了下来。我每天在慢节奏中自得其乐,最好的例子就是看见这一趟公车入站,我距离它仅仅三丈之远,跑几步完全可以赶上。可是我放弃了,情愿等下一趟。年龄对人的心态其实是作用甚微的,没有人愿意去装假。当一些事物提前经历了、知道了,自然就会有一种相对应的心态。归根结底,这还是缘的问题,年逾花甲未必开悟,三十以外就已经透彻事理,许多疑惑或许只能遗恨的带进棺材板。既然遇不上,只得认命。
惊闻一位熟悉的远房亲戚身患绝症,罪已经受了大半辈子,他不想拿仅存两、三个月的时间再去受罪,所以很爽然地把出院手续办妥,每天拿中药调理,在药香中微笑,目前似乎尚能独自饮食,行走。他女儿也很坦诚地把病情转告了他。我觉得他如果不绝望,生命的这一小段华美将会是之前任何的一段都无法替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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