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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声
【发布日期:2011-10-25】 【来源:本站】 【阅读:次】

□陈元武

歌声总是像水样漫于我的周身,村庄里有太多这样的歌声——河水流动,风吹过树林,一只鸟落在我的窗前鸣唱,大群的鸭子下水时会大声快乐地叫着,母鸡准时产下一枚温热的蛋,它高高地站在草垛上叫着。有人会吹着树叶卷成的笛子,有人吹觱篥(劁猪匠),摇铃铛(郎中或是牛贩子),敲着铜板儿(修锁的),打碗碗花(卖豆腐脑和花生浆的小贩),吹唢呐的(吹鼓手,红白事的鼓乐帮),村庄里的动静总是很复杂。这些声音是村庄的歌声,收获季节,风车转起来,呼呼地响,木轮子转得飞快,谷皮和草屑飞得老远。村庄里不乏能唱歌的人,他们叫唱歌为唱戏,我的父亲和母亲都会,我的大姐的嗓子很漂亮。
南方,像福建的中部,雨季总是漫长的,整个夏季和春天,几乎都算是雨季。南方就是在雨水中泡出来的,大半年都湿漉漉的。前厝也不例外地浸淫于这雨季中,像一棵树一样发芽、生长。有时候,喜欢雨季,雨季总是让村庄变得漂亮和浪漫。很多声音在这时候变得曼妙,比如我的老屋,比如那丛芭蕉或艳姜(我们称“鸡叶”),雨季敲击着屋瓦,轻重缓急,时隐时现。鲜花开放在庭院里,五月的雨季让天空浸透了水,随时就会有雨滴落下来。瓦屋是村庄的特有建筑。邻居是两层楼,而且有一半是骑楼结构,高高地悬于我的老屋。那扇朝西的窗正对着我家的屋顶。雨下的时候,天地浑濛,急雨如泻,老屋顶上一片雨雾,迷茫、喧器,水急涌向屋檐,倾泄而下。雨打着树叶、芭蕉叶和艳姜,声音抑扬顿挫,大小珠玉,滚落玉盘。想到了一句成语:“黄钟毁弃,瓦釜雷鸣”。瓦原来也能当乐器用,这是雨唯一的乐器。长声部的、短声部的、有和弦有单音。雨天限制了我的自由,让我有更多的时间来聆听它的美妙歌声。
家里还有几样动静:石磨、风箱和门扇,墙上的破洞有时也能奏出美妙的音乐。石磨经常在使用,磨淀粉、磨豆腐、磨山芋,磨米浆hellip;hellip;两片石板贴合在一起,旋转时发出一种单调的声音,一只丁字形的扶柄牵着石磨转动,推磨的人一俯一仰,点豆的人左右传递,像一种舞蹈。风箱的动静也是单调的,但节奏却随时在变化,快或慢,随火势而变。有时候,大铁锅用久了,锅底结了一层厚厚的黑烟,用锄头刮去,将锅倒扣在地上,人持锄头,绕着锅转,将锅底灰刮干净,那声音也动听,尖锐而刺激,那是铁器与铁器的摩擦声。村庄有打铁铺,叮叮当当,是一种音乐。牛哞哞地叫,是一种歌声。听得多了,也麻木不觉。当然,有时候,羊也会唱歌,羊发情的时候(像猫叫春一样),羊叫得楚楚动人,羊叫得很深情,羊在呼唤羊。牛也会发情,生产队的牛有两头,全是母牛,公牛性子犟,容易伤人,生产队权衡再三,还是养母牛合适。母牛棚在生产队仓库的旁边,破旧的偏房是牛的家。两头牛的皮色都好,南方的短角黄牛,矮背的牛在南方比较多见。牛发情时,不吃不喝,水门一直流个不停,牛嘴里流着涎液,牛眼睛是红的,牛很烦躁,想顶死个把人。牛将门板顶得山响。牛叫唤,声音很长,直将肚子里的一点空气也吼了出来为止。管牛的将牛送去配种,牛有一个冬不需要做事儿,牛应该有这个权利休息或生小牛。难听的和动听的都容易听到,这就是村庄,没有刻意的隔音,没有想防备谁偷听。公鸡公开地与母鸡调情,一只猫追逐着另一只猫。风蹑步走过村庄,走过每一家屋顶。风停歇于何处,那是它的自由,风想什么时候唱上两嗓子就唱上两嗓子。在村庄的树林深处,在甘蔗地深处,在草垛里边,在荒野的无人处,人与人调情,人高兴时也唱起歌,小着声,怕别人听到。
歌声会与一个村庄同在,无时不刻。人会老去,一茬人走了另一茬人又长大了,树还不算太老,老屋也还不算太老,可是,没有将来了,有人打上它的主意,想将它一抹干净,像拭去脚上的一团泥一样。所以,趁着村庄未消逝之前,我还来听听,还有什么歌声没有?好像没有了,人都走了,屋空了,连麻雀也都走了。再也听不到了,那动人的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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