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蕾香
幼年的记忆里,我固执地认为菜溪岩是一条飘满菜叶的河流,葱绿的菜叶是对农人艰辛劳作的丰厚馈赠,怡然闪烁着丰收的喜悦。要不然,平日里疏于关怀我们的母亲怎能乐此不疲地把我们带往深山古刹的菜溪岩呢?而且年年如此,晴雨无阻,从不间断。
古朴清幽的石径上,上下山的游人一路欢声笑语。善男信女、商贾小贩,随着山势的起伏,逶迤不断。人人如花含笑,我们小孩子如脱笼之鹄,撒欢似地在山径上扯开喉咙大笑大喊。山径两旁,碧绿苍茫,青树翠蔓,蒙络摇缀。驿道旁的溪水,蜿蜒潺潺,泠泠作响,如鸣佩环。偶尔邂逅早开的紫蝴蝶,外围花瓣白色6片,有橘黄色的斑点晕染,内轮3片浅紫色贴生于外花被片基部,如蝴蝶扇翅,就会引得我们一惊一乍地欢呼。最开心的是行至“龟蛇相会”处,踏上龟背,看着颈长头小的乌龟艰难向上攀爬,沿山势而下的一条长石,形如长蛇,顺着涧水,缓缓游动。此情此景总能引起我们的雀跃与遐想。谁说顽石无灵,观音亭下,这一泓清流见底的泉水不就是龟蛇闻经解语的见证吗?多年之后,草长莺飞时节,听学生朗读“至于负者歌于途,行者休于树,前者呼,后者应,伛偻提携,往来而不绝者hellip;hellip;”在琅琅的书声中,菜溪古道的少年记忆,就如一幅连绵不绝的画卷在我眼前徐徐展开。春光似海,盛世如花,在溪山如画的菜溪岩吟成一曲传世的歌谣。
可惜母亲的兴趣,不是紫蝴蝶花的素白飘逸,不是古道的清幽宁静,也不是顽石的灵异神奇。她只是惦记着她心中的大雄宝殿。此时的大雄宝殿早已是香客如云,朝圣祈梦的、抽签问卦的,各行其是,人多而不嘈杂。佛案上的香炉里,佛香林立,轻烟袅袅,空气里弥漫着檀香,佛桌上摆着四果香花,清茶酒水。神台上的红衣观音,拂尘拂肩,回眸尘世,似悲似喜。母亲点燃一炷香,神情肃穆地对着红衣观音菩萨,口中念念有词hellip;hellip;
天下名山古刹供奉观音的多得很,唯独菜溪岩的红衣观音与别处不同。这里面有个传奇故事。唐朝僖宗年间礼部右侍郎施慕爷,在赴任途中,船行海上,突遇狂风巨浪,颠簸的船只随时都会被巨浪吞没。在这命悬一线的时刻,一叶小舟飘然而至,只见撑船的是一位红衣女子。她的小舟经行之处,风平浪静,慕爷的船只紧随其后,平安抵岸。欣喜异常的慕爷正要道谢时,小舟与红衣女子却倏然不见。后来,几经宦海浮沉的慕爷突然厌倦了是非的官场,便决定辞官归隐,寻访当年海上的救命恩人。一日,风尘仆仆的慕爷,沿溪而行,无意间瞥到山腰有一红衣女子的身影,酷似当年的救命恩人,顿时喜出望外,奋起直追。孰料山路崎岖,峰回路转,红衣女子又忽然不见了。古木浓荫之下, 一座小茅庐赫然呈现,惆怅不已的慕爷信步走入小茅庐,意外地看见倾圮的木架上有一尊红衣观音菩萨。刹那间,慕爷福至心灵,前尘往事顿悟,遂在此结庐隐居,倡建寺院。
“那偏殿就供奉着祖师幕爷,你们都去拜拜。”老住持意犹未尽地说。偏殿的神台上,蓝袍芒鞋、笑容可掬的原来不是神仙,这倒令我们意外而敬畏。母亲佛事礼毕,看着她的儿女认真地听住持讲故事,一脸的虔诚欢愉,仿佛她的儿女在佛光普照下个个聪慧伶俐,前途无量。其实生活中的母亲不善言语,也不善于表达关爱,更不会过问我们志向之类的话题,她只是以农人放鸭牧羊的方式听任我们成长。却不知道一年一度的朝拜,她朴素而真诚的祈求祷告,映衬着香雾缭绕中红衣观音的悲悯情怀,追随涉浪逐水的菜叶已静默成我生命的图腾。
我不是餐菊的隐士,也不是吐霞的诗人。“游人莫讶溪名菜,自是茎根逐水来”。菜溪岩,百景千姿,传奇曼妙,我却说不出她的仙气与灵气。菜溪岩,一个沾满泥土芬芳的名字,一段沉淀生命邀约的传奇,一座潜藏烟火情缘的大山。在记忆深处,有母亲温柔的祷告沿着漂洗的菜叶倾诉着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的艰难,飘摇而来的依然是薪火相传、古老不灭的烟火情缘。任年华老去,世事沧桑,仍然传承,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