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延滨
叶延滨,现任《诗刊》主编,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委员。曾获中国作家协会优秀中青年诗人诗歌奖 (1979—1980)、第三届中国新诗集奖(1985—1986)以及十月文学奖、四川文学奖、北京文学奖、郭沫若文学奖等40余种全国及省以上的文学艺术奖。
这是人类最伟大的一个发现,将来!大概从人类会思考开始,这个词或者这个词的前朦胧词,就出现在人的脑子里,在前面,在眼睛看不到的地方,在闭上眼睛会去的地方,于是有了这个词:将来。那是比终点更远的终极之处。因此,那里被描绘成天堂,随着天堂,也就有了地狱,于是有了上帝,有了神灵与魔界,也有理想社会,有了世界大同,有了乌托邦。将来是人类最重要的发明,也是人类最重要的遗产,正因为这样,我们一代接着一代朝前走着。于是我想,也许是因为人站立行走的结果,也许是因为人在身体的最高部体头部生长着眼睛,也许是因为人的眼睛生长在朝前的方向,于是有了将来。将来,是长在头上的那双朝前张望的眼睛所盼望看到的新的地平线。
最爱说这个词的是哪种人?两种人,孩子和政治家。孩子来到这个世界,最早的觉醒就是自己会长大,自己会生活在将来。他眼下一无所有,没有知识,没有生存能力,没有地位也没有人把他的话当真。我将来要!我将来会!我将来能够!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会让人们承认,他就是将来,他会长大成人,也可能会成为这个世界的拥有者。政治家也爱说将来,说将来的政治家,一般来说是还没有掌握世界的时候,但他正因为没有掌握权力,因此两手空空的他握着的就是将来。当政治家得到了权力,他就没有办法继续用有关将来的所有高谈阔论赢得选民的支持。这就是重要的政治命运。政治家们在将来这个题目下,可以大做文章,民生、民主、民族以及国家前途等等,好像发行债券,说得越多,将来需要兑现的越多。这就是孩子与政治家的区别。
神学家们没有政治家的这种现实窘迫,台下言说与台上行动的因果。神学家们的将来,都不是这辈子的事情,描述的大多是来世的情形。将来就是来世。今生的烦恼与痛苦,来世的幸福与欢乐,这当然会是每个人都将考虑的问题。至今还没有人声称他是从来世回来的人,在这个只发售单程客票的世界,对将来的所有想象力,维系着神学家们的衣钵。其实在这个体系,出相入将,前台后台,起点终点,合而为一,佛教中说叫轮回,只是当归来者重新出现之前,会喝忘川之水,这样一切都圆满了。
现实的市俗生活与神学的将来,有着矛盾与冲突。在未明了的将来与现实的生活之间,我们找到了一个可以看到的“将来”,那就是儿女。有关传宗接代的理念,有关香火的习俗,都是在未知的将来和可把握的将来之间,人们趋利避害的选择。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无后,就是没有将来!现在的丁克家庭,是现实主义的新选择,他们否定了儿女等于将来的传统观念,在精神层面上的反叛:上帝是我,天堂是家,幸福就是现实的享受加上不问将来!
对于科学家来讲,将来是一根接力棒,回答一个最直接的问题:我们从何处来,又到何处去?我们最早知道从猿到人,再一步知道猿是生物进化的结果,我们的源头是草履虫,是淮南虫;再进一步我们知道地球怎么来的,地球所在的太阳系是怎么来的,太阳系所在的银河系,最后是宇宙大爆炸的形成过程。从怎么来的这个起点出发,起点距我们越来越远,同时,从地球不是平的而是圆球,人们向将来走去,走向月球,走出太阳系,走得越来越远,只好借光年来丈量我们的新目光——通过仪器所看到的“将来”,目光前所未有的远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