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娉婷

夏初，时断时续的雨，在午后微明的天光中织起一阵薄烟，陌上泥土，酥润如膏，小径两旁棋盘似的水田，碧秧绺绺；远处的青山则宛如宋人笔下疏淡的水墨，许许多多不知名的鸟雀，便在这极富层次感的旷野中冉冉飞翔。
我并非要在这阴雨绵绵的初夏刻意去村庄寻点什么，但沿途那些动人的画面还是有意无意地蛊惑着我，让我在下乡返程的途中不顾旅途的疲劳，在同行不解的目光中毅然下车，来到一个绿意盎然的小村，向着满眼的绿循循而去。
阡陌纵横中，女人们背着绿意葱茏的嫩苗，于细雨中姗姗而来，那步履轻盈地走在宽宽窄窄的田埂上的剪影，让人在恍惚间觉得她们好似采桑的女子，正从《诗经》中款款而出。男人们则在田间挥鞭赶牛，眉宇间透着藏也藏不住的改天换地的豪情。
当田间的肥泥在耕牛尾巴下泛出淡黄的泡沫时，男人们收拾工具走上田埂。女人则快速地朝田间抛秧，一切准备停当后，插秧便正式开始了。只见一只只上下翻飞的巧手，似蜻蜓点水般来回穿梭，不一会，绿意便住在了水中，很快又占据一大块空地，那种热火朝天的场面让你觉得，五月，杨柳晓风不过是抒情的一种点缀，希望才是这个季节的主角，是需要遍地栽种的。
我本是站在田埂上对着插秧的女子按动快门的，然而那一刻，当看到她们一个个仿佛画家一般，用灵巧的、富有创造性的双手在田间一点一点地描绘出一片朴实壮美的田园风光时，便再也顾不上头顶肆意飘飞的雨丝，将相机往朋友手上一塞，脱了鞋便急急地向那片绿奔去。
看到我来，女人们脸上现出一种久违的宽容，其中一人递给我一把秧苗，用浅笑这种最原始又最美好的方式来表示对我的欢迎。受了鼓舞的我决心也像她们一样，在这片水田里绘出属于自己的一点绿来。
然而，从掰开第一株秧苗起，我才发现自己低估了插秧这门艺术，电视里看到的那种诗情画意的场面根本就与我无缘，平常敲击键盘时还算伶俐的手，在分秧苗时却一下子变得笨拙而缓慢，分出的秧苗不是粗就是细，有时秧苗的根茎相互缠绕，怎么也分不出来，好不容易分好秧，插下去时又深浅不一，高低不齐。再看人家的，整齐端正，横竖有形，立在田里像出操列队的士兵，个头等高，行列清晰。更让我羞愧的是，就在我东张西望的间隙，女人们却头也不抬，一路顺着田埂的走势插过去，一边聊着家长里短，一边顺带着就把我落下了。
好在淅淅沥沥的雨给了我一个不必继续尴尬的台阶。看着站在水中一筹莫展的我，几个女人很宽厚地挥挥手，我于是依了这手势，在她们关切的目光中心怀感激、顺理成章地站到了田埂上。回头看看自己的“作品”，羞愧和不安又一次涌入心胸。
渐下渐密的雨让我们深知不可能再继续前行，于是只好遗憾地收住向村庄内部探伸的脚步。
离开纵横交错的田畴时，我站在高处，对着稀疏的绿意，仿佛看见金黄的、沉甸甸的稻谷正对着秋天颔首。我知道，对于这片田园，我不过是在这个季节里很蹩脚地涂抹了一丝做作的绿意，而我眼前的这些农人，才是极富艺术修养的大师，他们年复一年地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播撒生命的绿色，让我们的生活不致于颓败荒芜。
下山时，我看见一只振翅的鸟儿偷偷地回头看了眼田野，对着盎然的绿色充满韵味地啁啾几声后，又从我的视线中隐去。
五月的村庄，让走过四月的人裹着绿色酣然入睡，醒来时，又开始一年的希望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