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波

我是被一阵从窗户飘过的清香吸引的。
麦香，是麦香，一定没错的。那穿堂而过的风裹挟着馥郁的麦香一下子充满了厅堂，也唤醒了我身上每个沉睡的细胞，占领了我的肌肤、身体，激活了我的记忆，直达灵魂的深处。醍醐灌顶一般让我沉醉。我如同一只久蛰的虫儿，一下子听到春雨春雷的呼唤，如同一株生长在广袤麦田里的麦子，吸风沐雨，灌浆成熟，蓬勃生机。
楼下水泥地上，正铺展开一地金黄，在六月的阳光下，反射出明亮但不炫目的热烈的光泽，熏蒸起一阵阵袭人心魄的香气。一片橙黄，不染杂色，让人肌肤和身心感到由衷饥渴。在高楼林立的晦暗局促空间里，显得弥足珍贵，温暖亲切。
晒麦子的老夫妇安详地翻动着麦子，动作是舒缓的，爱抚的，如同抚摸自己的孩子，满含亲切。时不时掬起一捧麦粒，放到鼻翼，轻轻嗅着，脸上的笑容如花一般绽放。他的笑容如麦粒一样饱满，充溢着无尽的幸福感，让人羡慕。面对这沉甸甸的麦粒，任是谁都会伏下身来，摸一摸，闻一闻。手捧麦子，再浮躁的人都会身心贞静，心底安稳。它比任何山珍海味更能充实肠胃，熨帖心灵的。
楼下的麦场，给我带来的不仅是视觉的愉悦，还让我仿佛感受到更为广远的景象：翻腾的麦浪，流溢的金黄，以及开阔、充实、诗意、幸福、神性等更为宏大的意象，而不仅是果腹充饥的生理感受。老夫妇是幸福的，能够身在闹市，系心田园，梦儿便不会四处飘荡，而是牢牢地覆盖在一块麦田之上的。高楼广厦只可以为身体遮风避雨；而拥有一块土地，则能安放精神。生活在坚实肥沃的土地上的父辈们没有城里人的牢骚抑郁，他们从土地上得到的是超过粮食的更多的东西。从下种到耕耘到收获，其间阳光雨露、四时风雨、鸟鸣虫唱来填充，是色彩、形象、质感、味觉，以及一次次与自然的肌肤相亲，情感相容。心情随着种子一起种下，伴着雨露一起生长，沐着阳光月色收获。麦子是一季的生灵，而他们则是土地上生长了几季的庄稼。
因此，对同一粒粮食，农人与我们的表情感受是不同的，我们会仅把它当做麦粒，仅仅是果腹的馒头、面包，而农人则是把它看做种子、汗滴、甜蜜、苦涩及希望。我们会对奢靡的浪费无动于衷，而他们则对遗落的一穗麦子满含敬畏。
从种子禾苗麦穗到喧腾的馒头，这仅仅是一粒麦粒简单的生命轨迹，其间已省略了数不清的鸟飞虫跃，日夕月辉，生命的繁华纷纷落下，美丽不再。而不辨菽麦，不事稼穑的人们，更是由种子直接连到口腹，省略了朝晖夕阴，枝繁叶茂，充实胃肠，直达目的。麦子只是果腹之物，如同家仅仅是居所，爱仅仅是感情的冲动，亲情仅仅是由远方寄来的一张数字或多或少的支票。我们将两点之间直线距离最短的理论学得炉火纯青，而省略掉了爱意充盈，风雨同舟，血浓于水的含义。因此，失掉了这些，我们只能四顾茫然，心如不系之舟。生活中有许多东西是不能省略的，如同看到麦子只想到馒头，就体会不到麦香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