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蔚华

安顿是生存的首要因素。我开始奔波，但回到破土屋时，也不敢歇息，我从布兜里拿出几本作文本来，选择文字谋生是一条艰难的路。但我别无选择。虽然低薄的稿酬很让我满足而兴奋，我并没有因低廉的食物而影响我体内的能量。我大步大步地从这座城的这边走向那边，穿梭在大街小巷里而不知疲倦。是的，我要尽快地熟悉这里的每一条街路和巷口，还要寻找一些善意的人们。
我读着汉语言文学的教科书，我异常高兴而认真地读着每一页，当我心里亮了起来的时候，脑子里渐渐清晰地看到了自己在这座城市里的走向。我暗暗感激那位山里的同学，不知他在天下的哪个路口哪座城市，他宽大的牛仔袋里现在装上一些什么，或许他的牛仔袋依然瘪瘦，而且还落上许多尘埃。
在渐渐涨起的日子里，我的布兜已超负荷地承受着日益增多的财富。我吃上了米饭馒头青菜还有更丰富的什么，多么好的五谷杂粮，城市的人总是很小心地吃它，是胃口不好还是担心别的什么。而我在城市的馒头香气中仿佛闻到了家中屋上缕缕炊烟的焦味，那是哪家刚学会做饭的小女？家乡里还有谁比我更小年纪就能烧饭，还借着灶膛的火光读书照镜捉虱子？
我又背起了布兜，从这间破土屋搬到那间潮湿的底层，再搬到楼房的二层，布兜成了我搬家必备的用具，兜里曾是我所有的家当，大小杂堆而清楚可辨。我小心珍藏而时时用它。难怪这里的居民还是说我的口音听起来很别扭，不像这里的人。好像他们一眼就知道我是个背着布兜行走的人。我理解并接受了他们的看法，其实我也不欣赏城里的女人们精致而闪亮的指甲和坤包。我觉得我没有必要躲避他们的目光，他们一点也不知道我的布兜里有一些东西是城里女孩所没有的。
我没有为自己想想未来，也无法预计未来。我只能埋头把布兜从东背到西，我的几个房东一直以为我的布兜里有什么好东西，那个七十来岁的阿婆把我放在阳台的书不问一声就撕去当起煤炉的引子，又在我去提水时，很热心地帮我把刚买回来的长瓜切断洗好，我看了再三感谢，结果我在细切的时候，发现切开的两头口径怎么也接不起来。我惊讶于老阿婆如此高龄还能有如此灵活快速的技巧。也许她们年轻时也背过与我不一样的布兜，而正因为她们曾经的精明巧干才成了今天这里口音纯正的居民？
经历是笔财富。她们是这座城市里的老居民，她们住着有天有地的大房子。但老居民们总是把许多房子出租给像我这样的过路人，自己要么住上更好的或更小的，他们把房租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我坚信不疑地认为，我的布兜也一定在某一天会为我积累一笔财富。那时我一定也有一些家当，那是布兜所容纳不下的东西，比如有一架我喜欢的书柜，我就把这只泛白的暗花尼龙布兜洗好，放进书柜里。
如果有一天，我再要起程时，或许还得用上这只布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