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 水

在某一时刻盯着天花板使劲看，是我消磨时光的一项伟大发明。我不得不承认，有一段日子我失眠了。
我并不是愿意失眠，而是当我生活了好多年之后，失眠就像死亡一样，终究会来的。夜晚睡不着觉，就睁着眼睛生活，这时候我看到天花板上，有一只呆头呆脑的壁虎，悄悄地从墙的一角爬过来了。
我看到一只壁虎，一毫米一毫米地往前爬。它并不着急，而我躺在床上，瞪着圆鼓鼓的眼睛，一丝一毫地观察它，眨都不眨一下。唯恐一个愣神，壁虎不见了，整个漫长的黑夜就只有我一个人，太孤独了，像死亡一样孤独。
雪白雪白的天花板上，我看不出一个黑点。壁虎在不停地挨一厘米又一厘米，我也慢慢放宽了心。我有足够的时间去等待一只壁虎，从这个墙角爬到那个墙角。我整整看了两个小时，现在是凌晨零点了。我看到天花板影影绰绰起来，仿佛是起风的湖面。银白银白的面是一面镜子，我能看到我在湖里舞蹈，我似乎也听到水里的鱼儿的歌唱。
那只壁虎有半个小时没有移动了，在莹白的光线里像一根黑影儿，仿佛有风的时候，它才长出一口气似的。我怀疑它是不是睡着了？我把顶棚的电扇打开，圈圈风呼呼地罩过来，但壁虎仍是纹丝不动。我很想拿一根棍子，把它给戳下来。但是我没有，我要看看一只壁虎的潜伏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记得很久以前，我总是谈壁虎色变。那时候我在乡下的土墙壁上，每一个夜晚都能看到好多好多的壁虎。壁虎的脑袋长得有点像蛇，尽管它不咬人，还能够吃蚊子，但是起初我却异常地害怕。我在睡觉以前，总是要拿着竹棍子，把每个墙角都捅个遍，唯恐半夜里跑出来个壁虎，不小心会掉进我的梦境。
现在我已经不害怕壁虎了。在我家楼层的天花板上，有一只壁虎出现，我感觉它可爱极了。说实话，在这里我居住了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在漫漫的长夜里看见一只壁虎，和我在乡下的墙壁上看见的一模一样。我不但不感觉它的突然到来的唐突，反而觉得，这是上天给我安排的寂寞长夜的一个伴儿。
我不知道，这一只壁虎是怎么进入我密封严实的屋子的。我看见它凝固在电扇吹来的漩涡里，瞌睡似的趴在光滑的墙壁上。我的屋子很干净，一只蚊子也没有。但它仍然想从这个墙角爬到那个墙角，或许它以为，在那个墙角里，有它的美味大餐吧。
我已经忘记了时间，或许是凌晨两点。我更加精神了，我凝神一点一滴，听着壁虎悄悄爬行的声音，我看到电扇飞旋的涟漪之中，壁虎如我的影子。天花板是光明的海，灯光是海的梦呓。四周是壁，海的壁，它们无法不存在我的记忆中。一只壁虎，或许是我，我们都失眠了。现在，一只壁虎在攀援墙壁，而我在泅渡时光。
壁虎可以从这边爬到那边，我也可以从这边爬到那边，然后把所有的沟壑全都省略，那一生的弧线，都刻画在我的梦境。我下定决心，这一夜，即使那边没有蚊子，我和壁虎依然要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