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明安

只见地下突然闪出一道白光，那只母猫冲出来，把吃食的小猫两下子抢回去。母猫返身昂首站在妻子面前，发出凄厉的怒嚎——它把整个身子弓起来，嘴里发出呼呼的吼声。妻子手里抱着小白猫，她完全被猝然出现的事态吓懵了。面对张牙舞爪的母猫，她只知道往后退着身子，嘴里发出尖叫，紧紧地抱着小猫。人猫处于高度紧张的对峙状态。幸好这时儿子及时出现，他大叫妈妈丢下小猫。当妻子把小猫丢下来时，母猫猛然扑上去，用嘴叼住小猫返身而退。妻子双腿发软蹲在地上。她用手捶着地板骂道——
“畜生！畜生！没有良心的东西！”
当儿子把人猫大战绘声绘色说给我听时，我看着气急败坏的妻子忍不住喷出饭来。“你想用两口饭，就把小猫要过来，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妻子狠狠地说，“它霸占我的地，吃了我的饭，我只抱抱小猫，它竟然如此发威，他妈的，看我怎么收拾它！”妻子一急什么话都骂出来，儿子用筷子敲敲碗说：“妈妈，请注意文明用语！它是只母猫啊，眼看小猫被人抱走，它怎么不跟你急呢？”
此后许多天，妻子再端饭上楼，再也不见小猫吃食了。“这猫还真有骨气，自从那天冲突后，它们再也不吃我的东西。”晚上睡觉的时候，妻子既痛恨猫又挂念着猫，“你说它们到哪里找吃的，三只小猫说不定饿死了。”我说，“这你就不用操心，野物自有它们的生存之道，它们不吃你的东西，自然有别的吃的。”
“我想养一只猫，你看好不好？”
妻子喜欢上那只小白猫，她想找机会捕捉它。小猫们虽然不吃她的东西，但还是会在楼板上出现。它们一天天长大，行动也跟着一天天灵活。它们从来没有给妻子靠近的机会，只要有一点响动，甚至听到脚步声，就会迅速溜到下面去。这让急性子的她大伤脑筋。吃饭的时候，我们经常围绕猫的话题转来转去。我们讨论着猫的天性，说着猫的故事，分析猫全家五口的艰难处境，猜测它们将来可能发生的结果。我们认为，与其看着它们沦为野猫，忍受饥饿，遭人讨厌，倒不如让我们来认养一只，减轻其家庭负担。可惜这样的诚意无法传达到猫家。猫们还是保持高度的警惕性，对人怀着某种难以消除的敌意。那只短尾猫几次在夜晚吓着我们，弄得我们上楼时，总是神经兮兮的，既痛恨又无奈。
奇异的事情又在我家发生了。
上初三的儿子进入变声期，他本来瘦削的身子吱吱往上窜，人却变得有点古怪了。有一天，他突然拉着我们进入他的房间，指着窗台让我们看。我们看到在窗帘晃动的那边，有两只鸟站在窗台外啄食。儿子用手势示意我们退后，他一个人走上前去，手里抓着一把东西，站在窗内喂养它们。儿子把东西撒在一只破碗里，两只小鸟飞起又落下，站在碗沿不停地啄着。
那是两只黄雀，它们一边啄着小米，一边抬头看儿子。儿子慢慢地伸手出去，手掌里握着小米，黄雀竟然跳起来，站到手上吃了起来。儿子得意地转过脸来，看着惊呆的我们，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天哪，你什么时候跟它们混得这么熟悉！”
儿子说，他写作业的时候，鸟经常站在窗台上，隔着玻璃叽叽喳喳。他起先很烦这种叫声，有一天，突然灵机一动逗起了它们，他在窗台上撒了一把小米，它们竟然吃了起来。于是每天中午，儿子都在窗台上撒放鸟食。久而久之，那两只吃食的鸟，到时间就出现在那儿。他不停地跟它们逗着，逗得愈来愈熟了，最后竟然站在手上吃食。
“我们买个鸟笼，赶明儿你抓来养好了。”
“你就想抓它们，它们最讨厌被人抓！” 儿子白了妈妈一眼，他显然不满妈妈的馊主意。
怂恿养鸟被否决后，妻子又惦念楼上的猫们。饭后收拾碗筷时，妻子对剩饭剩菜犯愁。“这些东西白倒掉，如果猫肯吃最好了。”儿子说，“我来试试看它们吃不吃。”儿子端了猫食上了楼去，一会儿，他兴奋地跑下来说，“它们吃呀，三个小家伙都爬出来了。”我们轻手轻脚跟着他登上楼梯，站在铁门后面看，果然三只小猫在吃猫食，看它们抢吃的样子显然饿坏了。儿子把我们两个拉下楼，叫不要靠近它们。
“猫是有灵性的动物，它们会觉察到细微的危险，并把这种危险排除在安全范围之外。”
“我想养那只小白猫，你看行吗？”
妻子突然用巴结的口气跟儿子说话。儿子说，“抓到小白猫不会太难，可你想在咱家养它，可能有点难了。除非把它放到找不到的人家养，不然那可是一家子呀，它们不会让一只猫分离出去。”
“你这些知识从哪里学来的？”我问。
“没有从哪里学来，本来就是这样的嘛！”儿子说。
儿子说的可能接近事物实情：人和动物之间的许多关系，站在彼此的立场上看问题，遵守基本的生存法则，本来就是这样的嘛。
冬天，儿子从楼上下来，突然宣布一条消息：野猫已经离开了，它们举家搬迁了！
果然，从此楼顶再也不见猫，那只短尾巴的公猫，硕大的母猫，在楼顶上度过了它们的生产期，带着三只小猫，搬到一个不可知的地方。
它们还在这座城市，还是离开城市到野外去，我们都不知道。
我们只知道，它们在楼顶上住了一个秋天，虽然彼此都曾有过骚扰，但整个秋天呀，它们总算还是安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