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峰
前几天,我把老父亲从乡下接过来住。父亲已经七十九岁的高龄了,多年前中风,行走一直不大方便,虽说身体没有其他大的毛病,但是不知道哪天会有什么始料未及的变化。在父亲行动还算自由的时候,也尽尽做女儿的孝心。
父亲性格内向,话语不多,来了后总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客厅一角,透过飘窗,无言地望着窗台,还有窗外静默的景物。
飘窗上养着几盆花花草草,艳丽的山茶,洁白的栀子,浓碧的兰草,粉黄的清香木,洁者如云,灿者如霞,绿者如翠,只是那盆据说是热带植物,还有抗蚊效用的清香木,不知怎么地慢慢枯萎下去,茂盛的绿意一天比一天单调下去、黯淡下去。在一片姹紫嫣红中,不协调地枯败着。逐渐颓萎的植株下,无名的野草也慢慢探出脑袋,倚着枯枝炫耀着不协调的繁茂。
忙罢家务,我喜欢在花盆间细细地整理,浇浇水,剪去干萎的枝叶,看着勃勃生机间干枯的清香木,我觉得应该连盆带木给清理出去。
“这花不要吗?”沉默的父亲问我。
“枯枝占了一大片地儿。”我说,“要香没香,要花没花了,煞风景。”
父亲沉默了,然后朝里挪了一下脚,给我让了让路。“它也是花呀。”
坐在气派宽大的皮质沙发上,父亲微驼而瘦弱的身子显得格外单薄。我忽然明白了,父亲在同情这枯去的生命。
我蓦然察觉了自己的浅薄和残忍,枯花固然无色无香,让人失去了兴趣,可是它们也曾经有过青春溢彩、繁茂抖擞的时候,那是它为我们毫无保留地奉献着真诚和美丽。现在,它黯淡了,却依然立于岁月的泥土,用自己的躯干和骨力支撑着泥土里其他生命的绽放,铸造着一种新的形式的风景。
一如我的父亲。
一如我们的父亲们。
每一朵花都会枯萎,才是一个完整的生命过程,每一个人都会老去,才是一个完整的生命轮回。
鲜活是枯萎的昨天,枯萎是鲜活的未来。
鲜活虽是美丽的精致,又何必自觉荣耀呢?
枯萎虽是凄凉的晚景,又何必自觉卑微呢?
喜爱鲜花的繁盛与雍容,也珍惜枯枝的沧桑和深厚。从此,我不再动这枯萎的清香木,在窗台上,多了道独特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