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崇演
一块丑陋的石头/默默地憩在一隅/刀儿最爱亲近他/他们好似亲兄弟/擦、擦、擦/多像沙场秋点兵/刀光见影/锋利得削铁如泥/他能创造这样奇迹/他从不显摆自己/连青面兽杨志都竖起拇指/那把刀之所以成其宝/奥妙源于一块磨刀石hellip;hellip;读此诗,有感触——逼真而亲切,陌生而熟悉,于脑海中浮现农家的一块块磨刀石。
打我记事起,几乎家家户户,大大小小,都有一两块磨刀石,或淡黄色,或灰白色,或置于墙角,或抛于窗口,外观看似不美,但内里却有着傲骨嶙峋的模样,经磨、耐用,十几年甚至一辈子。厚厚的柴刀、轻盈的菜刀、锋利的镰刀、小巧的剪刀hellip;hellip;各式各样的刀子,哪一把不是从它这里毕的业?从此,“霍霍”地锋利好一阵子。
磨刀石有粗有细。粗者,磨损力强,颇有阳刚之气,适宜用来打磨有钝口和缺口的斧头、柴刀等;细者,其磨损力弱,倒有几分阴柔之美,则用来打磨镰刀、菜刀等。村里人很懂得资源共享、互助互利——左邻有了粗磨刀石,右舍便有细磨刀石与之相匹配,心照不宣,不分你我,我磨你家的,你磨我家的。村里人收割庄稼,刀钝了,路过,看到一块磨刀石,边朝里屋喊一声“哥啊、叔啊、婶啊”或直呼其名,不管有无应答,借来一用,边利索地磨起来——割草的、切菜的、砍柴的刀具似乎遇到了知己,很快睁开了锃亮的眼睛,马上轻盈飞舞、雄壮高歌起来hellip;hellip;
磨刀不误砍柴功。磨刀,有诀窍。不能使蛮劲,力度、角度非力大所能蛮干,否则刀和磨两败俱伤;亦不能太着急,锈迹尚未磨掉便匆匆离开,刀锋怎能展露?最是老人,懂得磨的功夫——但见他们用布满老茧和伤疤的手腕轻轻压住刀背斜立着刀刃,神情专注又慢条斯理,不时泼点水在石头上,擦擦擦,擦擦擦,不时用手指在刀刃上试探,斜着眼迎光一照便知刀锋利的程度,而磨刀石毫发不损。所谓“慢工出细活”,此之谓也。农家妇女磨菜刀呢,闲情淋漓尽显,慢悠悠搬来一矮凳,三三两两聚一起拉家常,磨着磨着,甚至会放下手中的刀具,神情故作神秘,这厢耳语着,那厢眼睛四处张望着,留给别人的唯有“呵呵呵”笑声一片。
农村走出来的孩子,哪一个没有与磨刀石打过交道?常常是,晨曦中、夕阳下,父亲把锈迹斑斑、沾满灰尘的柴刀、镰刀等沉睡多时的刀具一字儿排开,搬出小凳磨刀石,我则打来小半盆水,坐在一旁观看。父亲似乎没几句话,只是偶尔停下来用拇指试试刀锋,像是投入到一种虔诚的仪式里。几个时辰下来,父亲将几把刀磨得溜光水滑,此时脸上才扬着不易觉察的笑意——你永远都不会明白。
其中的深意,我只能展开想象的翅膀:父亲磨刀时,以臂力予刀力量,在刀与石的砥砺中,把刀磨亮,也将一家人的生活磨亮!
父亲不语则已,一语惊人:“刀不磨要生锈,只要用心磨,何愁它不明、不利?还有人的意志,也是靠磨出来的!”望着父亲古铜色的脸沟壑丛生,我陡生感动。父亲总共才读了两个年级的书,竟有这样的感想——这并非什么大道理,该是像父亲一样的许许多多的农民对“磨”的精神的智慧提炼!
每一块磨刀石的身上,都浸透着关于收成与播种的故事。拿着父辈打磨好的刀——一切草木皆可迎刃而解的刀,孩子们似乎有了精神的感召,迎着朝阳,尾随着父母,向充满希望的田野走去hellip;hellip;躬身挥镰,唰唰唰,一扫一片,清凉的稻香拂过鼻翼,酣畅的快感掠过心间,丰收的喜悦划过脸庞!
好日子,磨砺出。几十年的岁月累积,磨刀石的腰,弯了。和父母一样,被岁月一轮一轮打磨着——自己苍老了,瘦削了,愚钝了,却为儿女们辟开了一条条通向幸福的路。
我早早地蜗居城里,没有在磨刀石上练就好刀功,不知父母有没有为此感到遗憾;不过,我继承了父母磨的“真传”,整天打磨着如何遣词造句、写文出书,不知父母为此感到欣慰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