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金冷

国庆节闲来爬石室岩，途中遇到老农正在采摘龙眼，这让我感到有些惊奇，要是在以前，白露节气过后几乎看不到龙眼了。我随手在箩筐里取一粒龙眼剥壳品尝，依然甘甜无比，这使我产生了对以前老农说的“龙眼在白露过后营养就会被龙眼树收回”的说法产生了怀疑。但仔细一想，今年闰月在九，所以龙眼的成熟与收回营养延迟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家乡盛产龙眼。远远望见一片片龙眼树，心便踏实、温暖。老家的房前屋后，母亲在世时都栽满了龙眼树，见了树，就仿佛进了家。
龙眼树高大茂盛，庇护着老屋。
龙眼树每年春季开花，秋季结果，最具典型的春华秋实了。它能给我们喜悦。你看那细小的花儿，或聚成花伞，或组成圆锥状，花开在树叶上，灿若繁星。微风一吹，香满一方。一树的花，惹来无数的蜜蜂，嗡嗡地叫，叫声此起彼伏hellip;hellip;
满满的一树花。那些结不了果的花纷纷往下掉，不停地掉，掉得满地都是，像铺满了花地毯。而树上那些不掉的花却在默默地结果。
龙眼树很好爬，高至不到两米时便开杈，越往上开的树桠越多。有些小孩鬼精，两三个人合谋，用肩顶着脚，把人往树桠上送。村子里的小孩因此都学会了爬树。
爬树容易上瘾。我们这一拨小孩大约三、四个人，一放学，就争抢着爬树。房前屋后的大树，至少都爬过三遍以上。爬龙眼树感觉真爽。在树上，享受清风，眺望风景，品尝龙眼hellip;hellip;而且每爬高一点，景象都不同，难怪谁都喜欢登高望远。
长长的一年里，就指望着结果的日子里爬龙眼树。成熟得最早的果子总是挂在枝头，因为抢先得风，得雨，得阳光。那铜色饱满的硕果在枝头上，像金子一样闪闪发光，十分诱人。大人不敢爬上枝头，怕树枝承受不起体重，只好蹲在地上，很不情愿地让路，眼巴巴地望着那些胆大的小孩，一步一步地向着挂着硕果的枝头逼近。而树下，常常围着胆小的小孩，他们屏气凝神，手脚心冒着汗，仰望树上的小孩惊险地采摘果子。当铜色的硕果被摘下来时，他们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接着便羡慕得兀自流口水。爬树摘果，都是背着父母偷干的。
秋天的龙眼树最美。青枝绿叶，硕果累累，多彩绚丽。树上常常藏着好几个人，或爬或攀在树桠上。爬上树的，笑逐颜开，却急煞了在树下等候的人，因为龙眼树即使再高大，最多也只能容下五、六个人。正因为这样，便容易混乱。上不了树的，在地上用竹竿朝龙眼树捅果子。虽然捅下来的果子，往往会摔坏，但总比干等吃不了果子强多了。于是，这一根长长的竹竿，那一根长长的竹竿，争相挥舞，弄得树上的人大呼小叫——“别捅着我啦”。树上，树下，闹成一片。龙眼树改革开放以前属集体所有，姓“公”，孩子们往往都是乘大人出工或中午晚上人烟稀少时去偷。有时候大人遇到了，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有的装作没看见，有的会善意地说：“小心哦，别掉下来。”这可能缘于龙眼多被认为反正都是给下一代的，果子给他们吃，不可惜，小孩子爱怎么地就怎么地。竹竿往往不听使唤，颤抖着，捅不准果子，结果连带把一些不熟的青果也捅了下来。于是，一片狼藉，地上随处都是被捅下来的树叶、树枝和没长熟的青果，让人看了不免心疼。
那年月，都穷，爬树摘果，都光着膀子，只穿裤衩，小孩干脆就赤条条地爬树，因为担心衣服让树蹭破，或被树枝挂住撕烂。待从树上摘果下来，他们的手臂、胸口常常让树干擦出几道红彤彤的痕迹。这还是其次，蚂蚁更烦人，龙眼成熟的时候，树上的蚂蚁特别多，它们争着分享果子，一不留意，就会被蚂蚁叮咬上一口，又痒又痛，龇牙咧嘴。
果子成熟时的龙眼树，除了晚上，白天几乎都是这种情景。树欲静而人不止，龙眼树休想清静。村里没有什么比龙眼树更吸引人的。
果子差不多采摘完时，龙眼树已是残枝败叶，颓废不堪。龙眼树，贱生，不用施肥、浇水、除虫，个把月后便又一派生机勃勃，精神抖擞，准备着来年开花结果。它没有索求，只有奉献。当然，改革开放后果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为了增产，家家户户都在龙眼开花前松土、浇肥料，有的撒化肥，待到开花时节，为了防治虫害，还喷洒了农药。龙眼也执行“优生优育”，每年都要进行“折花”（就是删其密的）。
村子里还有其它的水果，如极少部分的枇杷、石榴、橄榄、葡萄等，而人们还是钟情于龙眼树，因为它不仅让人陶醉，而且让人甜润。吃龙眼时要把果壳剥去，露出雪白的肉色，成熟的龙眼，吃了润人心肺，不熟的青果，味道既涩又难咽。龙眼还可以烘成龙眼干（又称桂圆干）。那时，家家户户都备有小烘干房和竹制器具。听老人讲，解放前，许多人都是靠卖龙眼干来维持生计的，还有的将龙眼干挑到上海、苏州、杭州、香港等地去卖，贩来丝绸等稀缺物品回莆卖，这样一来一往，把生意搞活了，难怪外地人说，莆田人做生意“特精明”。有的人的确还靠做这一买卖富了起来，如荔城区西天尾镇渭阳村的义兴黄氏三兄弟就是靠卖龙眼干盖起了百间大厝。听说北方妇女生孩子时，十分喜爱吃龙眼干，吃了既滋补，又有劲，能保准孩子顺产。
龙眼树一年一次结果。村里人最担心的是台风季节，大风一刮，龙眼树像被洗劫了一番，花没了，果没了，我们的快乐也没了。
不挂果时的龙眼树，鸟儿便趁机飞来，在树上筑巢，生蛋。那枝桠丛生的龙眼树上，常常挂着好多鸟窝。有一回，邻居有位胖男孩，上树掏鸟窝时，不慎摔了下来，不省人事。有位老者急中生智，赶忙叫人把他的嘴巴打开，叫毛小孩对准他张着的嘴巴尿尿。真神，一会儿，他竟清醒了过来。从此，村里便流传童子尿救人的故事。
夏天，在龙眼树下纳凉。秋天，龙眼树把月光裁剪成星星点点，铺洒在地上，也洒在埕头赏月的人心里，如梦如幻。农忙季节，耕牛累了，拴在龙眼树那歇息，路人抚摸牛背，牛儿舒服地摇摆着尾巴hellip;hellip;龙眼树，不但开花结果，还生长着村里人一串串的故事。在那清贫的年代，好在有了龙眼树，小乡村才精神、亮眼，不那么寒碜。
我很想回家看看老家门前屋后的龙眼树，它们曾给我们乐，给我们笑，给我们吃，给我们闹hellip;hellip;
从某种意义来说，龙眼树就是老家，老家便是龙眼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