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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人说江南
【发布日期:2014-10-19】 【来源:本站】 【阅读:次】

□林黄鹂

江南是中国人的一枕梦,大小时盈时缩,地方也忽南忽北,定义漂移,至今含混。混沌却又绝美,这才像个千年做不醒、醒来费思量的大梦。那么多骚人墨客,任是怎样也不能把这个梦坐实了,区区四册《锦绣江南》——又哪能说得清梦里光景呢?
但好在,《锦绣江南》,是江南人说江南。
江南人说江南,不言语,只素手捧出一瓯茶汤。那么,好吧。《茶之江南》这就从上海万丈红尘里的俗世茶馆大踏步走开去了,下了杭州三月的满觉陇,袖半陇嫩绿的茶香;再折回苏州西山,看碧螺春在火上揉成一揪揪的螺蛳肉样;接着跨过衢州,直下东南:福建西北多山,山山回环,板板铁嶂;东南又面海,天风海雨,波涛如立。福建,本是江南的异类,即使坐在榕树下闲闲喝半日茶,喝的也是大红袍、铁观音。这样“掷地有声、颇有词牌神韵”的名字,让人想起京剧里的须生连同老旦,唱唱舞舞,铿锵地出场——可不是么?乌龙茶里,连兰香也是沉着的铿锵。倘若由此北上,过了庐山的云雾深深,品了黄山的毛峰细细,再沉醉在祁红蜜糖般的香艳里,一圈兜过来,你便知道了呵:江南那一瓯茶汤,满瓯里旗枪沉浮,绿腰宛转,沉浮宛转间有庄严,这庄严便是江南。
江南人说江南,又不言语,只袅袅走过,留一袭衣袂香。这香气里有丝绸的窸窣作响。然而,衣香鬓影,这是外乡人眼中的江南啊。《丝之江南》却独像一叶扁舟,滑过城里的罗绮丛,往回,往回,直划向湖州郊外养蚕缫丝的白米塘,从头教你看:白米塘的桑林平远,是罗绮滑腻的源头;白米塘的水光云色,是罗绮鲜润的底色。烂若云霞的织锦,是江宁织造曹家的工场织就;而闻名遐迩的顾绣,其实只在上海南市的露香园路里,管自细细地消遣着时日。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呵:这样一根丝线劈成36根细线的精致,不同外人吱一声,却原来只是顾家女眷的消遣,消遣里有庄严,这庄严是江南。
江南人说江南,依旧是不言语。苏杭的笙歌、扬州的富丽,锦绣般堆垛在中国商业史的东南半壁,它们“因运河而兴,得运河而盛”:水系像网一般,密密笼罩江南,京杭大运河提纲挈领,舒活了小桥流水的筋骨,一举振起了江南人汇通南北、货流海内的雄心。然而,古老的商业城镇能因河通而兴,也能因河淤而废。江南商帮能够崛起至今,与其说是因水乡泽国的地利之便,更毋宁说是多亏了吃苦耐劳的意志和财富险中求的精神。但水能生金的运河,于江南人而言,是日夜流淌,司空见惯;在外营商的艰辛,也只是轻描淡写的“三天到余杭,鸭蛋未露黄”,沉默和日常中有庄严,这庄严还是江南。
江南人说江南,终究是不言语啊。何必言语呢?《瓷之江南》中,“臣庶不得用”的秘色,不过是上林湖的一汪碧水;青瓷赴法时,美丽的颜色如同歌剧中牧羊人斗篷的“celadon”色,惊艳了巴黎,但在龙泉瓷人家中,这就是茶瓯底里的一块青玉。而欧洲人眼里的“鹅绒白”瓷,德化人更是毫不娇惯,顺口便送了个“猪油白”的诨名。说到瓷器,江南人更加静默了。他们只是静默地环顾着身边——从温润清逸的雅瓷到设色妍媚的彩瓷,最后又回到雅瓷古意沉沉的怀里——中国瓷器的路再萦回,却从来没有走出过自己身边的江南山水。
说到底,区区四册《锦绣江南》,说不尽江南的山绵水长。因此,它偏不说江南,只和你说猪油白说鸭蛋黄,说女儿绿说衣袂香,说这些最平常的江南器物。一草一木、吃穿用度中,自然有江南。这样一来,烟视媚行的江南立时便庄严了起来:这是日常生活的庄严,细节的庄严。几千年的温柔富贵是把人生往小处做的一口底气,没有这口底气,断断做不出这小的庄严;而倘若没有这小的庄严,泼墨的江南只会是一纸墨猪。才子笔下的烟雨迷蒙、大而无当,在这里却是平实熨帖、知根知底。这才是——江南人说江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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