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泽丰
北风怒吼着,这个时候,我站在村后的山坡上,回望整个村庄,这个近百户人家的集居地,在黄昏的那一刻,将近百条相同的炊烟升上天空,形成一种氤氲,然后扑向村前的那个河面。恍惚间,我感觉到日子在这里没有变迁。尽管二十年我没有回来,但闭上眼睛,门前的小河依旧在我脑海里幻现得如此清晰,它清澈,让我无法忘记那些看得见抓不着的小鱼hellip;hellip;
童年的我曾经徒劳地捞过这条浅水河里的鱼虾,我记得七婶八姨洗衣的棒槌声一遍遍地传来,她们一边浣洗着衣裳,一边拿我和邻家的阿姊开玩笑。我总是大大咧咧,而她们每每问起阿姊以后愿不愿意嫁给我的时候,阿姊却红着脸,脸上露出了一丝少见的羞涩,她低下了头,将那些细白的沙子堆起来散,散了又堆。
在我少不更事的青春里,我真的梦见过我牵着阿姊的手在屋后的山坡上嬉戏:阿姊被我松开手以后,“嘎嘎”地望着我笑,她像一只肥胖的小兔子,在草地上跑来跑去,正当我们走过一个不经意的转弯处时,阿姊不见了,呈现在我面前的只有一枝白色的花,安然、美丽、一尘不染hellip;hellip;
生活中的这段日子,阳光明媚得如同一汪平静的水,但宇宙的运动注定着日升月落,河里的水总是那么不舍昼夜地流淌着,我发现过十几次花开之后,片片枫叶落入暮鼓凉秋。我没有怀疑过村庄在变化,也没有怀疑过我自己,直到在一个不经意的早晨,我拿出头年穿过的那双鞋而今却小得再也无法穿上的时候。
当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如期到达我手中时,正在洗衣服的母亲涌出了一股热泪,任泪水滴落在河中——是喜?是悲?我的母亲开始为我的下一段航程操起了变卖家中小牛的心。
为了凑足我的学费,父母在商量好的一个黄昏,让一个买牛的人从我手中牵走了出生还不到三个月的小牛(那时,我正在山坡上放着大牛和小牛)。那一刻,我亲眼目睹了牛母子是如何地经历着生离死别的情景:母牛张着大大的眼睛,像两个湖泊,湖泊涨满了水,打翻在眼睑和鼻子上,整张面孔湿得让人心碎,小牛被牵走,母牛一声号啕,小牛一个回头,那一刻,我真切地感到村庄开始暮色四合hellip;hellip;小牛被牵到哪里?我不知道,但晚归的母牛号啕不止,一声接着一声,一声比一声凄惨。它孤苦无依地哭了三天三夜,我三天三夜都没有睡着,为它,也为我自己。
二十多年了。我离开村庄所发生的众多事情被埋在岁月的深处,它们实在太沉重了,沉重得使我痛彻肺腑。可不是吗?我站立的这个地方,昔日曾是一片平坦,如今堆起了一个又一个大小不一的坟茔。面对门前那条日夜流淌的河流,我想拷问的是:岁月的河流在这个纯朴的村庄到底还要带走什么?
此刻,流水无声,村庄有些老态龙钟了,再也没有当初的一些活气,不知是因为冬天的寒冷,还是因为岁月对它进行了践踏,使我再也享受不了当初的那种礼遇,更多的只是北 风掠过我的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