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文

这一次，母亲又“生气”了。她的表情紧绷，眼睛斜视着我，眼神中透出来一丝锋利。就像所有风云突变的天气，紧接着就是雷声点点，母亲开始扯起嗓门喝斥：“家里的晚饭都已经煮好了hellip;hellip;你们这样乱花钱，宠小孩。”
我这个大孩子，竟然也被母亲的“生气”震慑到。身旁的两个小孩子懵了，一下子都安静了，也不吵闹，也不撒娇。空气凝滞了那么几秒的时间，等我回过神来，我的胆子似乎才从缩小状中恢复过来，我回复母亲说道：“一碗卤面，没关系的，小孩子爱吃，那就去买一碗吧。”我试探性地抛出这句话给母亲，她的态度没有再像刚才那么严厉、强硬了，于是我就领着两位小外甥，欢呼雀跃般，走去村里的小吃店。
周末放假在家，两位小外甥总是缠着我这个姑姑不放，一会儿要玩手机，一会儿要我陪着玩游戏，一会儿调皮捣蛋hellip;hellip;有时候不堪其烦，但总是让人很开心、很享受。快乐的童年，是孩子们的心愿，也是我们的缺憾。我们小时候太穷了，以至于我们都只是“穷开心”而已。那天傍晚，大外甥突然说肚子饿了，叫我帮他煮碗面条。小外甥看哥哥闹了，也跟着起哄。我想着家里也没有现成的面条和佐料，既然他俩想吃面条了，那我就去村里的小吃店买一碗卤面，让他们尝尝吧。于是，我们仨很快就达成一致意见，准备好了高高兴兴就要出门而去。谁知半路出来了一个“程咬金”，拦住我们，这个“程咬金”就是母亲，于是就出现了开头的那一幕。
卤面，特别是正宗的莆田江口卤面，料好汁稠味浓，面条有劲道，已然声名远播，吃过的人都会给点赞。小时候村里仅有一对老夫妇经营一个小店面。以前，家家户户生活都十分节俭，平日里只有家里来了客人，才会去店里请一碗卤面给客人当点心吃，而自个儿，一日三餐都是在家里自己做饭，一年都不会下馆子一次。现在，村里依然只有一家点心店，平日里若是没什么家事，家家户户依然是自个儿做饭，不会轻易下馆子。小时候，我们经常隔着窗户看见小店里面煮出锅的卤面热气腾腾、卤味飘香，但其实都没有尝过。
以前邻居老夫妇经营的，叫做炝肉店，就在我家门前。一座只有一层楼的平房，房间面积不大，店里只摆了一张八仙桌，再搭盖了两个锅眼的柴火灶，就显得比较拥挤了。每次，我们都可以看见老夫妇俩忙碌的身影，在砧板上切肉片，切好的肉搅拌地瓜粉，捡拾豆芽菜，洗刷锅具等等。他们有一个大锅，每天都在不停地熬骨头汤，以骨头汤做卤面的汤料，当然好吃多了；另一个锅眼则是随时准备着迎接客人的，所以，那个锅底下的火一直都是燃烧得很旺。他们的厨具都很特别，锅铲比平常人家家里用的要大得多。他们每次都买很多肥肉，事先熬好猪油，放在一个大盆里面。要是客人比较多，老人的动作也会麻利一些，一碗卤面煮好，赶紧地洗一下锅，那时候还没有铁丝球，他们用一种自己捆制的刷子，刷上几圈，就接着煮下一锅的卤面了。煮好的卤面盛在一个大瓷碗中，足足有一个大人双手捧着的那么大，俗称“大仑公”，但是价格却十分便宜。来小店里吃的客人不多，而且都是一些男人才去，有的人赌钱赢了心情大好，就想着吃一碗卤面犒赏自己。偶尔挑担做买卖的人路过，也会在店里吃碗卤面，顺便歇歇脚。
小孩子，平时也没机会下馆子。既然他们想吃，与其说我想请客，不如说，我想填补自己童年的某一些空白。小时候，母亲经常用佯装生气的伎俩，来打消我们的某些欲望、想法。比如，有一回村里唱戏，我不吵不闹把一出戏从头观看到结尾，在戏散场的时候我才央求母亲给买一张菜头饼，而母亲却用“生气”唬我。后来我开始哭闹，但母亲很绝情，我哭了大半夜，也没满足我一下，后来我哭累了，就自个儿睡着了。还记得刚上初中那会儿，体育课开始教打篮球。同学们就逐渐拥有自己的篮球了。可是，我没有。我真的很渴望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篮球，只要我喜欢，我就可以去操场打打篮球，想象着都觉得拥有篮球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情。母亲在我的苦苦哀求下，决心似乎有所松动。于是，周末，我跟母亲上镇上去。到镇上，我就跟母亲提起买篮球的事情，迟疑的她阴晴不定，一会儿同意，一会儿又变更主意，让人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又扫兴。甚至我们在路过供销社的时候，我都望见柜台上摆放着的几个篮球了，而母亲最后还是拧紧口袋，狠下心，打消了我的念头。可想而知，当时的我，失望至极，心情一度跌至冰点。
母亲，节俭至吝啬，不舍得浪费一分一毫，甚至可以说，家里的房子，一砖一瓦，都是母亲节省下来的。一方面，她跟父亲每天不停地干活赚钱，“开源”；另一方面，她不断想着招儿，“节流”，就是把小孩子的花销降至最少，能省则省。另外，她把我们的零花钱也一并“节”掉，所以，我们家是从来不给小孩子发放零花钱的。
记得奶奶八十大寿那年，按照俗例，在农历八月份，正是做寿的好时节。我想买一碗卤面给奶奶尝尝，谁知道她一直推脱拒绝。后来我擅自做主，去小吃店买了一碗卤面，为了让父亲也一起吃“欢喜”，我顺便多买了一碗，拿回家给父亲吃。父亲捧着那碗卤面，就开始斥责我乱花钱。父亲说：“没事干嘛去花这个冤枉钱，一碗卤面也要十来块钱，十来块钱要是拿去买米，能买三、四斤呢，够全家人吃上好几顿呢。”父亲一番话让我错愕不已，我的心不禁开始疼惜他们贫穷、饥荒的过去。尽管心疼钱，但是既然我买都买回来了，他们还是吃得很开心hellip;hellip;
所以，只有我知道母亲“生气”的原因，她心疼卤面那一碗10元的钱！同时，我也动了恻隐之心，心中暗暗责怪母亲，为了10元钱不至于也不应该那样子“生气”，“生气”对小孩子来说是太狠心了点儿。
待我回过神儿来，看母亲坐在门前干活不发话了，现在我已经长大，自己能赚钱了，母亲应该不会太为难我。于是我壮壮胆，赶紧趁隙领着两个小外甥去村里后来开的小吃店买了一碗卤面，只是现在的卤面一路涨价，而且一碗的分量也没有以前的“大仑公”那么多了。小外甥看到好吃的，心中暗暗得意，还撒娇起来，要姑姑喂她吃。我便开始喂小外甥吃卤面，两个人小鬼大的小孩子吃得香喷喷的，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