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丽秋
年少时,每天放学回家,我和伙伴们一翻过那道山梁,便看见山坳下的小村庄。那一刻,太阳正收敛了所有的光芒,像揉碎的金粉一样洒在村落上,天色逐渐从午后过渡到黄昏。
炊烟从屋顶上升起来了,无风时是笔直的,不急不缓地飘向空中,经风稍稍一带,就倒向一边,像舞动的彩练恣意舒展。随着我们飞快向家奔去的步履,更多的炊烟从家家户户的烟囱里缓缓飘出,相互依傍、相互衬托,整座山坳一下子变得梦幻飘渺,弥漫着温暖的气息。
疾步奔回家中,忙过秋收的母亲已在灶台前忙碌。和好的面在她两手中交替着团来团去,然后甩手贴在烧得滚热的大铁锅边上,接着盖上锅盖继续加火烧开。灶前烧火的通常是我,我喜欢听秫秸、稻草填入炉膛时窸窣作响的声音,更喜欢看红红的火苗舔着锅底的情景,尤其喜欢蒿草燃烧时散发出的丝丝幽香。若是阴雨天,火苗燃烧慢,就需拉动风箱助燃。沉重的风箱在我细如麻杆的胳膊的拉动下,也还是产生了风,尽管不大但火势同样跟着变旺了些。不一会儿,锅沿冒出了蒸汽,饭菜香味随之飘入鼻息,沁人心脾。而屋顶的炊烟一定是青云直上,这个情景,至今回想起来仍觉有无限乐趣。
夏日的炊烟是有声的。清晨我到村边溪水里洗完脸,爬上小山坡向村里望去,第一个升起炊烟的一定是最勤快的人家。接着,许多炊烟加入其中,整座山村渐渐苏醒过来。鸡鸣犬吠声、买卖吆喝声hellip;hellip;在烟火处扩散。接着便有人荷锄入田,有人挑担赶集,有人急忙奔向小学堂,所有的人都开始了各自崭新的一天。
如果给家乡的炊烟调色,我觉得最美应该是春冬两季。远山在春晖中呈灰绿色,环绕在村子的三面,成为炊烟的背景。早上,用一些浅浅的桔黄以及淡淡的靛蓝,轻轻搅匀,飘飘冉冉地悬于屋顶,万物都生出蓬勃的光辉。冬季景物萧条,远山失翠。暮色四合时,炊烟是鱼肚白色,灵动且素雅,袅袅娜娜,朦朦胧胧地被寒气裹挟着,轻浮于上空hellip;hellip;
倘若翻开诗卷,一缕缕炊烟早在诗人的笔下生出过各样的韵味。“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是边塞的肃杀和雄浑;“远岸谁家柳,孤烟何处村”是来自远村淡水的探问,笼罩着落落的忧伤。特别沉醉于陶渊明的“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中,每每吟出此句,心里便生安暖。炊烟像云般轻盈,光影绰绰,淡薄而温暖,押着诗里的平仄格律,意味悠长。
如今,我离开故乡多年,却始终忘不了炊烟在村庄上空氤氲的景象。在我心中,炊烟不仅是栖息在村舍上的诗意,更是升腾在旅人异地处、路途中的乡愁。或许那些离乡的游子也和我一样,记忆里的炊烟轻袅明晰,它像扎根在心田的一种植物,开花结果,四季繁茂。因为它与土地、农事、村落息息相关,它是游子的怀乡之情,牵着他的步履,勾起他的回忆,永远在炊烟盛大的温暖里被紧紧抱拢。
许多次,看小孩子们画房子时,烟囱上面都会特意添加一缕炊烟。是的,在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原乡,都有一缕不曾隐遁的炊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