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海媛
小时候爸爸常说,奶奶脾气不好,要多去体谅她。爷爷过世很早,奶奶走街串巷卖菜,养大了他们兄弟三个,不知吃了多少苦,很不容易。可我童年记忆里的奶奶,却总给我温暖的感觉。她头发灰白,脑后梳着一个髻,总是穿一身蓝布的中式衣裳,在二伯家的巷子里,忙碌不停。
我很喜欢往奶奶身边跑,奶奶会养花,她用废弃的盆在二伯家的阳台上种了好多花。她会带我去屋后的土地里铲那些发黑的土。她说这种土很肥,用来养花,花才长得好。她说可不能用田里的土,硬硬的,浇花的水进不到土里、根部,花就会瘦瘦的,没精打采。我吐了吐舌头,怪不得,我的仙人刺都活不久。
奶奶养的那些花都有鲜艳的颜色,有些像藤一样蔓延到隔壁人家铺着片瓦的屋顶上,一片一片,在阳光下特别漂亮。夏天,阳台上布满挂衣绳,衣服随风飘荡,水滴落花盆,花儿艳丽绽放,那一道活色生香的生活画卷,让我一直怀念不已!
奶奶还会剪纸花。她年纪大了,没办法干体力活,她却不愿闲下来。她跟婶婆学剪纸花,拿到街上去卖,给自己攒点私房钱。在二伯的院子里,我喜欢聚精会神地看她剪纸。她会把几张红纸叠在一起,背面朝外,捋得平整结实,用订书钉固定好。她用铅笔在纸上描成花样,一手拿纸,一手扣住剪刀,开始灵巧地在纸上蜿蜒盘行,剪出一件件美丽的纸花。
我永远记得那一幕,那天雨下不停,雨滴从二伯家的房檐上滴落,“嘀哒”有声,我坐在奶奶身旁的竹凳上,一瞬不眨地看她剪纸,看她的剪刀在巴掌大的红纸上,花开月季,图连双喜,看古老的寓意渐渐地在图中成形,看她裁出美丽的花边作为完美的结束。她小心翼翼把剪好的纸花拿到光线里细致地照看,那一刻,时光仿佛凝住,午后的光影里,多少的陪伴融化成墨,在童年的画布上,描刻了那幕静谧的画面。
我喜欢奶奶,可奶奶从来不在我家住。我问她为什么,她就生气,抿紧一张嘴,再不说话。我问爸爸,爸爸也是无语。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奶奶和爸爸的心伤。奶奶家太穷了,爸爸给妈妈家招赘,按风俗,是不能接奶奶过来住的。
奶奶从此在我的心里,添上了一层悲伤的色彩。大伯搬了新家,奶奶提出来单过。她把自己的晚年生活打理得很充实,她剪纸花、养鸡、养鸭,去看社戏,去镇上逛“光景”。我怕她寂寞,常去她的小屋,她越来越疼爱我,买各种零食给我吃。碰上集市,她会带我去镇上。我拎着篮子,跟着她在集市中穿行,寻找地方,摆摊卖我们带来的纸花和土鸡蛋。中午的时候,人潮散去,奶奶就会收拾好东西,带我去吃煎包馄饨。油爆葱的香味里,她给我夹一个又一个油亮的煎包,直到把我的小肚子撑得圆滚滚的,她年老皱褶的脸上,才布满笑纹,然后我们手牵手,一起回家。
奶奶逝去多年,每当想起她,我的眼前总会出现美丽的花草、她剪纸花的身影,闻到浓郁的葱香,她的勤劳和坚韧,给了我无穷的力量,并将一直陪伴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