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平
仲春三月,天马山脚的格桑花开了,开在我家爬满百香果藤的院墙下,各色紫红、桃红、纯白的花朵如小向日葵般,仰起高高的脸盘,把脖子都伸长伸细了,是在北望青藏高原,北望遥远而苍凉的家么?
那包花种,是我游览牡丹花都洛阳时,与牡丹花种一道购买的;外包装上印的却是“太阳花”。我相中它,就冲着这个既阳光又明媚的花名,是为了给暮色里看山的岁月增添些许亮色。另一层意思,也是想一亲中原大地的芳泽,因为那片大地是我们千年前的老家,妈祖娘娘的林氏祖先也曾在那片土地上繁衍生息。
今年早春,我把所谓的“太阳花”种与牡丹花种一起播进菜地。娇贵的牡丹籽入土后,至今尚无讯息,看样子是不喜屈居平民百姓之家了!而“太阳花”籽却很快破畦出土,长出纤细的芽叶,娇娇嫩嫩弱不禁风的样子,像林黛玉般令人一见犹怜。三弟大荒来瞧,说是叶片像爬墙的茑萝。于是我把花苗移植到院墙边,期待绿云般的藤蔓攀上墙头,缀上一朵朵红红的五角星。
不承想,缠缠绵绵的藤萝并未出现,“太阳花”芽却抽成了高长的茎杆,迸发出鲜绿的细叶;随后,枝干顶部竟冒出了一颗颗花蕾,完全是花株而非爬藤植物的样子了。百度里头说“太阳花”别名“半支莲”,植株矮小,茎、叶肉质光洁。显然,此“太阳”非彼“太阳”也。对园艺颇有兴趣的大荒又来瞧了,肯定地说:“这是格桑花,是生长在西北地区的格桑花!”
格桑花,它可是生长在荒寒之地的高原之花呀,在潮湿炎热的南方,它能开花吗?能!格桑花用行动打消了我的顾虑。过了不久,那一个个花蕾就次第绽开了,先是桃红色的,接着是淡红的、紫红的、雪白的hellip;hellip;就像群鹤傲立水湄汀洲,清高而又轩然,一派遗世独立的风韵。我想,可能是差异化的作用吧,西北之花开在东南之家,地理的分隔使它徒增了一种异地美,就像吃惯了米饭肉菜的人品尝糌粑和酥油茶一般别致。
我喜爱这种别致的风韵,于是查了格桑花的相关资料。原来“格桑”在藏语中是“幸福”的意思,其花语是“怜取眼前人”,寄托了藏族期盼幸福吉祥的美好情感。格桑花是一种生长在高原上的普通花朵,杆细瓣小,看上去高瘦纤弱,可风愈狂,它身愈挺;雨愈打,它叶愈翠;太阳愈曝晒,它开得愈灿烂。在藏民眼里,格桑花也是高原上生命力最顽强的一种野花。就像妈祖娘娘喜爱的野菊花般,虽然生长在土壤贫瘠的荒野海边,却有坚韧的生命力。我想,正因为格桑花是高原之花,盛开在最接近太阳的地方,所以,把它称作“太阳花”也未尝不可。
世界屋脊青藏高原,那可是令人神思飞扬的地方,那里的天特别高,水特别蓝,雪特别白,人特别淳厚,花也特别清纯hellip;hellip;遗憾的是我至今尚未深入领略它的美丽,只在香格里拉和青海湖上留下匆匆的游踪。记得到访香格里拉是春季,其时南国已是万紫千红,可高山草甸仍在做着冬天的梦,干涸的海子旁有一个玛尼堆,五彩经幡孤寂地飘扬,只有几头牦牛在迎客。当时春芽未萌,离格桑花开的最美季节尚距三个月时间。而遥远的青海湖我是秋季去的,其时寒风萧瑟,天地苍茫,一片塞北景象;辽阔的湖面阴云低垂,一片冷寂,只有几艘游艇横在湖边,一匹骏马在湖岸踯躅,灿然的格桑花花期早已错过了!
未能在高原藏地欣赏格桑花,当然是一种遗憾。然而,用想象来填补这种遗憾,却显得更加完美。香格里拉最美的季节是盛夏,你想想看,依拉草原就像打翻了的调色板,铺满五彩缤纷的格桑花和杜鹃花,与雪峰、湖泊、牦牛群、玛尼堆相映成趣,海拔3700米的碧沽湖也戴上了花边,湖畔两三牧民房舍招摇着温情的炊烟,就像古典写意画一般,那才是世外天堂呵!而在人间七月天,寂寞的青海湖也苏醒了,湖畔成片盛开的格桑花、油菜花和狼毒花,抹去了这个高原之湖深蓝的冷色调,成千上万的鸟儿也被引诱,络绎不绝地飞到鸟岛来赶集,哈!满天都是欢乐的鸟语!而不管是乡道上摇着转经筒的老阿妈,还是原野上骑着骏马飞驰的年轻人,脸上都挂着格桑花般的笑容,因为他们的热血被格桑花点燃了!
阴差阳错,如今,数度错过的高原之花竟然绽放在我家云村小筑云徊庭里,花分八瓣,中辍黄心,盛开得如诗如画,如梦如幻,如歌如酒。怎不叫人浮想联翩,心醉神迷呢。凭心而论,这种花茎干细长,身姿袅娜;叶片纤细,犹若烟柳;并没有高原的粗犷和巍峨,反而有一种江南村姑的风姿。然而,正是这种风姿,给高原带来了几分清秀,一派柔情,如放牧牦牛的卓玛依傍大山,丰富了高原的层次和情调。从某种意义上说,格桑花就是青藏高原的精灵。正像野菊花,是妈祖故乡的精灵一样。
野菊花可说是东南海滨的格桑花,它的花型、性格、气质与格桑花有点相似,在万花凋零之季尽情绽放。传说千年前的湄洲岛金秋,漫山遍野开满了各色野菊花,从祖庙山一直铺展到莲池澳和九宝澜,年轻的妈祖——林默娘爱菊之高洁,经常与渔姑结伴,来到山野海边采撷,让殷红金黄雪白的野菊花簪满双鬓,寄托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这个芬芳的传说使我感受到飘越千载的山野清香,于是对这种平凡之花也就格外倾心了。
显然,赏花需要一种心情,不管是在西北藏地,还是在东南海滨;不管是在万物苏醒的初春,还是在落叶纷飞的晚秋;不管是在鸟声啁啾的清晨,还是在风雨如磐的暮夜。我不禁想起了《格桑花开》这首歌:“格桑花开过,就在云深处hellip;hellip;天路中身往何处,被思念捉住hellip;hellip;点不破玄机中深藏的佛陀,难道迷惑解脱是错?我不怕藏北的风吹过我荒凉的面孔,背负尘世的火,穿越所有的梦hellip;hellip;”是呵,心境往往决定意境,一花一世界,一人一乾坤,而心中之花,正是人类心灵风景的映像,往往奉献给崇高的精神!
写到这里,我真有点嫉妒格桑花了,它出身高原,扎根净土,啜饮雪泉,一夏复一夏,面对悠悠白云,仰望深深苍穹,陪伴巍巍雪峰,聆听朗朗经声,情牵翱翔的鹰鹫,绽放绚丽的容颜。人们赞赏它也罢,冷落它也罢,它都无所畏惧无所动摇,开出了一种坚守、一份虔诚、一片玄机、一派禅味。
感谢格桑花,给了我一片心中的高原,背景是没有污染的蓝天、雪峰和湖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