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广才
这是一次节日之约,在鞭炮轰鸣的窗外和张坚长短的句子组成的窗口,情绪在不同的场景间漂泊。读《拂水若虚》,绝不是轻松地阅读,看似轻松的却有刀光剑影和悲欢离合,甚至有鲜血从笔画间渗出。
张坚是我的好兄弟,许多年来,他像一位都市的游魂,在武汉、上海、莆田三个城市间游离,一边如火如荼地做着比打家劫舍还“凶残”的医疗投资的生意,一边如饥似渴地缔造着他语言的茅舍。这一点在开篇的诗中表达得很清晰: 敬畏一棵树。伸向天空/树叶是它的语言,是另一种根/凋零之叶,在甲骨文的传说中躺下/被遗忘或者永恒/新生的浸淫着阳光和雨露的嫩叶/成为今天一首诗的韵脚/成为我孤独,或倾诉的一部分。他将诗歌作为一种日常宗教,不急不缓地描绘,或淡然或麻木或无可奈何,这一切都忠实于内心。
据我对张坚文本的了解,他的口语诗不是很多,《某著名夜总会》算是他努力尝试着白描式表达的一种。之所以说是努力,我想张坚在创作这首诗时一改传统板正的诗写这类题材,是纠结和摇摆的。骨子里很传统的诗人活在当下现实的种种,不得不在风月场抛头露面,甚至潇洒自如地“逢场作戏”。“我认识这里小姐之前/先认识了帮我引车的保安”,这样的铺垫让人联想到诗人的羞涩和彷徨;“妈咪敬酒之前/认准了烟的品牌”,诗人的自我心理暗示对商业社会的考量标准有了他自己的经验;“出入这个城市著名夜总会/就像一个著名诗人出席/某次著名的作品研讨会/偶尔安静啜茶/偶尔发发脾气”,将娱乐场所换比为“作品研讨会”,这是简单的反讽,还是诗人内心认识的等同?“妈咪从胸衣里掏出/她的名片/她要我闻她的奶香/她的名片下/有一大茬作品/她说/我相信你的著名/不是拔苗助长/我相信你是惟一/在这里敢说自己是诗人/你这个大诗人/也要经常给我的作品开研讨会/小姐们/以后不单会唱歌/还会念你的诗/把你的诗当作/邓丽君来唱/让那些臭男人/押韵地喝酒”。这一大节貌似小品式的“独白”读来却有些沉重。从诗歌的美学价值来讲,此诗非诗,但从诗歌的文本意义上来讲,《某著名夜总会》的探索性和来自灵性的敏锐的感觉是难得可贵的。现实和诗歌作品相互漠视已久,张坚在《某著名夜总会》中释放了这种漠视,甚至冒着被道德绑架的风险来传达着一种思考,这也许就是张坚诗写生涯中的一种追求:直视现实,即使是不易抒发的但切关生命真实品质的事物。
《一只鱼仿佛没有那么多泪水》像是例证着张坚所追求的这种表达。“一只鱼隐藏在海藻/与海藻之间/她在某一天失去了/诉说对象/现在她只想隐藏在阳光下”,我试着理解并翻译为:一位生长在钢筋水泥构成的海洋的都市里的人,他(她)是多么孤独,鸡犬之声相闻却老死不相往来,他(她)像个弃儿被春风雨露忽视;“她被吵醒了/她原来可以安静亲吻/礁石上的海藻/或者亲吻/仿佛孤独的爱情/现在/她甚至忘记了哭泣/现在她的泪水/和海水一样/但不是用来哭泣/一只鱼/仿佛没有那么多泪水”,使我想起两句话:年轻时我们不懂爱情、莫斯科不相信眼泪。“一只鱼的泪水/就是整个岛的泪水/那个渔夫只在她丢掉的/故乡里轻叹/渔夫孩子/终日无语/一只鱼仿佛/真的没有那么多泪水”,如果我把这一句翻译为一个人的泪水就是整个社会的泪水,整个民族的泪水,欲哭无泪的时候又该会有怎样的叹息?会是怎样的一种悲壮?“一只鱼终究要死在/泪水中间/另外的鱼群/要用仇恨为她送葬/现在她连仇恨/也隐藏了/一只鱼仿佛/就没有那么多泪水”,这是用泪水寻找并告别世界的“一只鱼”,这是用底层的生态表达良知的“一只鱼”,这是爱德华·沃第尔·萨义德笔下横牵纵连的“现实世界性”,这“一只鱼”明证了诗人张坚以文本、话语、实践和身份等相互紧密关联且在逻辑上层层深入地对现实的介入、审视、抵抗的发声。
我始终坚持地认为,诗人要忠实于自己内心,要做一个随时报警的孩子,发出他最纯洁、最无私、最真实、最原始的声音,沿着这条路径义无反顾地前行,不管前方是悬崖峭壁还是险象丛生。张坚正是将自己置身于这种处境当中,以血肉来拉近和社会的距离去写社会史诗,或者说是他的个人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