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仰
溪水汩汩地流淌,静谧地躺在群山的怀抱中,像是久违的伊人,眉目间犹有温存。岸上青石,依旧如泪沾湿。这一湾秋水,竟在眼中如蒙薄雾,去而不返。
到底谁才是真正的智者?
他滚落下马,跪了下来,双手无力地“掉”进冰冷的水里。
冷冷细雨,濡湿了他的发冠,濡湿了他嗫嚅着的嘴唇。
一滴浊泪,终究伴着雨水落下来。只有这绞碎肝肠的一滴,却并非搜肠刮肚而得。
没有侍仆。幽静的山谷簌簌颤抖,似乎要把一切幽怨全部抖落,却只有他一人承受。独酌浊酒,如伴知音。千言万语,融为一溪秋水。哽咽,吞咽,再哽咽,吞下所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楚,像是从破旧的天空深处听到了一声声熟悉的呼喊。
“少伯,少伯hellip;hellip;”
他抬起头来,眼中再无一滴泪。
我青年与你相识,见你英姿焕发,头戴纶巾,身着皂袍,脚踏丝履。我亦纶巾道服,与你晤言一室。你手持竹简,侃侃而谈,谈天下之论,谈谋略之策。举杯酌酒,共树默契。我们同生于楚,近而立之年,却为越谋。你将宽大的袖子一挥:我们定要竭尽全力以辅越王。
他低下头,理了一下衣襟,皱了一下眉梢,不自觉地回想起与文种共事一主的岁月。
“范蠡,我们定要竭尽全力以辅越王。”
如在今日,范蠡一定会坚定地做一个“OK”的手势。但当时他只是注视着那张与自己仅一桌之隔的端正且忠厚的面孔,微微点了点头。可是文种并没有在意范蠡点头之后似是非是的轻轻摇头。他们互相斟酒,接着谈论刚才未完的话题。当然,同为越王勾践的股肱大臣,似乎他们的共同话题就只有辅佐越王了。
在文种高谈阔论的时候,范蠡一边点头微笑,一边暗自揣摩着越王及吴王的心理和为人。
事实证明范蠡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心理专家。比起文种沉稳的神态和翕张的口齿,他则在这一方面显得更为成熟和明智。于是他有着与文种不同的看似温和却时刻透着犀利光芒的眼神。他的思想逐渐变成一池深潭,听他的,就有无限的任己遨游的天地,有足够的深处宝藏等待挖掘;不听他的,就会很自然地溺死在这潭水里。一切皆在他的预料之中。他确乎有足够的能力,在茶饭之余,在心中布下一个天下之局,设下一张机遇之网。
范蠡和文种坐谈的时候总是范蠡话少。有时二人缄默不语,文种就默默地思索怎么让越国的百姓免于战火,战火平息后怎么让百姓钱囊鼓起来,怎么让国土肥美得供得起全人间的烟火。
“总是想着和平发展。”范蠡指着文种笑道。他的眼神骤然深邃下来。他想的明显更侧重于发展,而且是要让越王的野心发展得饱满旺盛。
于是,勾践想要一鼓作气连获大捷,范蠡说不可,不听的后果就是会稽大败。折戟沉沙代了金戈铁马,晓风残月落了会稽山头,洒满血泪。勾践自此乖乖听范蠡的,给吴国钱财,给吴国土地,给吴国自己的人身自由。
范蠡擦干了脸上的泪,掩埋好内心深处的爱恨情仇,跟勾践说,我跟你去吴国,多苦多累我都情愿。因为,我要帮助您报仇。他放马疆土,看如此辽阔的土地,这水深火热的百姓。因为有流连国土不忍离去立志当轩辕的文种,他尽可以放心地去迎接吴国的北风——这风从长江入海口吹来,带着嘲讽与轻视,吹往江浙水乡,吹在范蠡苍白而干涩的面容上,使他不禁为之一振。越国的天下并非不复存在,他期望往昔的强盛能够卷土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