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平
许是受到梦里使君花的启迪,在客家山乡的迷茫岁月中,我不自觉地遵循了莆阳老家的耕读传统,在拼求温饱的农作之余,千方百计搜求书籍以填补精神的空虚。我和几位知青曾连续伏案几个夜晚,分头刻印手抄本小说《第二次握手》,我还抄写了普希金的长篇诗体小说《欧根·奥涅金》,在知青之间暗地传阅。后来,连城新华书店开辟了小说租借专店,每本两分钱,每星期我都要从打工的水泥厂翻越崎岖的罗坊岭,徒步25公里前往租阅,一路上看到不知名的山花,我就会联想到古巷的使君花,想起山野村姑和小城碧玉hellip;hellip;唉,那段浪荡山野的日子确是既凄酸又动人,为了精神营养,我学晓了许多课堂上根本学不到的东西。
又见使君花!她美丽在我黄昏的棚架上。
离开闽西山乡后,由于工作性质,我像一朵故乡的云游荡四方,生命的意义好像永远在路上,在报纸里,在电脑键盘前。一个闲暇之日,我抽空探访久违的童年古巷,遗憾的是物换人非,深感失落。尽管林家大厝被列为文保单位得以幸存,老屋因紧邻也尚在,但宋、罗、翁诸族的古厝全都不见了,替代的是没有文化内涵没有历史深度的水泥楼小区。更令人惋惜的是,那棚百年常青的使君子不见了,古早时月色花影的依依韵致消失了,令人不禁生出春梦秋云的慨叹!儿时那种天真的味道、快乐的感触,只有在回忆中去寻找了。
有人说,爱怀旧,那么你就是老了。我却觉得,时常回望童年和青春,正是成熟的标志。有的人虽然年轻,却老气横秋,那是心儿老了。有的人虽然老了,却青春焕发,跳动着一颗年轻的心。还有的人则老得散淡自然,返璞归真,融入的是深巷柴门,清粥淡茶,鸡犬闲散。我追寻这种悠然境界,但道行不够,抑制不住萌生了使君花那般古典的心事,想望着在心灵中营构一条戴望舒笔下的寂寥《雨巷》,想望相逢一个使君花一样结着秋香的姑娘。
为了这个想望,我在家乡八方搜求,然而使君子好像故意捉迷藏般,隐匿高霄云汉不露娇容。仲夏深夜,我在云村别院孤坐,仰望满天明灭的星光,幽远神秘得不可测度,顿觉天道迢遥,花事诚可遇而不可期也。后来赴榕城公干,得闲逛花鸟市场,发现一株花树叶儿似曾相识,一问果然是使君子,不禁大喜过望,如拾宝般捧回植于廊道旁花盆里。随后悉心侍弄,频繁追肥,以促其及早攀上棚架。不承想“有心栽花花不开”,过了数月,那株使君子竟叶黄枝枯,营养过剩撒手西去了。
秋去春来,一别经年。去年春上,我又赴榕城花鸟市场,再度寻觅佳人芳踪。这次捧回了两盆,分植廊道前后,并以防腐木做好规整的长棚架。栽培也汲取教训,道法自然,平日里少加肥多浇水,使君子藤随人意,袅袅娜娜爬上棚架,漫不经心地伸枝展叶,终于优雅地展露出转世的姿容,绽放出一簇簇靓丽的童真,既养眼又养神,半个世纪前的香气,隐隐约约飘了回来,轻易换回了大半辈子的牵念。
春花秋月夏雨冬霜,似水流年匆匆飘过,像天上浮云抓都抓不住,像童年彩梦唤都唤不回,唤得回的只有这花棚上的问候,还有夏天的憧憬、秋天的感伤hellip;hellip;花非花,雾非雾hellip;hellip;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我不禁陷入沉思中。蓦然回首,有一对黛绿的蝴蝶前来造访,蹁跹于花棚之下花簇之间,那是否当年飘飞的童心呢?
哦,又见使君花,恰似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