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平
深秋之季,向晚之时,阴云四合,在莆田老家天马山麓邂逅劲刮的西风、盈耳苍凉的秋声!
秋天,是收割诗情的季节;秋声,则是催发感伤的悲歌。秋声肃杀,收割了夏天的热情、季节的丰饶,于是萧条的情感如一派空旷的大漠;秋声悲壮,扫荡了繁茂的田野、苍翠的山林,于是寥落的心境像漫天飘舞的黄叶。难怪古人说:自古逢秋悲寂寥!
童年的秋声是唯美的,在喜欢做梦的年纪,秋声,自布谷的召唤中生发,在青蝉的吟咏中成长,与飘飞的白云赛跑。然而,历经青年的挫折和中年的打磨,迈向人生老境之时,秋声,终将撞响寒山的冷钟,唤来冰霜的惨白,唤来一片白茫茫的大地。对于老秋来说,秋声是岁月的挽歌,也是命运的慨叹!
秋声里,有高天掠过的一串辽远雁曲。
王维赴边作《使至塞上》,诗中有“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之句,胡天雁曲的浩歌,与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的广袤一道,铺展出一派荒寒幽杳、苍凉悲慨的情调。
雁阵,飞越高原大漠、山海湖野,是赶脚季节的生存叹息。雁曲,响应长天云海、霜晨风暮,是横向奏鸣的生命旋律。雁曲串连黄陵古冢、秦兵雄师、长安黄卷、法门佛号,是回望古老文明的激喘,追寻精神家园的悸动!雁曲,吟几声《离骚》,离情悠悠;留一串《天问》,问号深深!
雁曲,穿越炎黄血脉,回响华夏青史,既是几声“落日楼头,断鸿声里”的失意,也是一串“百岁如流,富贵冷灰”的警号,还是一首“壮士拂剑,浩然弥哀”的悲歌。从某种意义上说,雁曲更是一代雄豪的冲天之曲,也是历代志士“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心曲。
故园风光依旧在,落寞几度夕阳红。人生难说不是一次旅行,行者心中自有一只孤雁,如烟云水月,出没太虚。行者心中的雁曲,幽远深邃而又玄奥难踪。她咏叹的,是遨游八荒的寂寞与楔入灵魂的感伤。
秋声里,也有声声摧人心肝的砧韵!
深秋之暮,荔城之郊,木兰溪岸,宋代桥头,千年古陂,总有些村姑村嫂聚于陂头水边浣衣,有的操持棒棰捣衣,“杜——杜——杜——”的砧韵穿破细碎的水声,飘过溪桥汀洲,擦过野村林表,隐入迷蒙的溪山。
明万历年间,学者顾宪成曾为东林书院撰联:“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可谓韵入神州,声传百载。而在中华古典里,“寒风中的捣衣声”,却传递出戍人远征、家人离恨的苦思,烘托出一派冷落、萧瑟、凄凉的气氛。正如唐代沈佺期诗句:“九月寒砧催木叶,十年征戍忆辽阳。”又如李贺词:“寒碪能擣百尺练,粉泪凝珠滴红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