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元沧
分界石的名字是我给起的,其实它是一块无名石。它突兀于家乡母亲河木兰溪之畔,一头伸进水中,一头连着铺满鹅卵石的溪滩。长约二十米,宽约六米,高出水面部分不超过两米半。石呈青黑色,通体光滑,顶部平整可寝。
然而,无人敢卧其上,因为两侧均不得肆目:这个天然浴场以石为界,一边供男人洗澡,另一边供女人濯身。男女不在同处裸浴,黄昏后才能进浴场,这是多少年来形成的乡规。在这里,男女有别的观念像界石一样坚定。与其说这是一种约束,不如说是分别给男人和女人们提供了更大的自由。
盛夏之夜,这里是人间乐园。
月色如银,满滩的鹅卵石泛着淡淡的光,毫不刺眼,惟有宜人。劳累一天的人们,赤着脚,踏着光滑的石卵子,结伴向溪边走去。喀嚓喀嚓的踩石声不绝于耳。他们的身上散发着果乡人的特有气息,一种果味重于汗味的气息。月光下,泼水声、嬉闹声此起彼伏,和着潺潺流水,谱出一支轻松的小夜曲。界石无语,深情地注视着一侧的男人和另一侧的女人,看他们疯,看他们乐!
界石无疑是坚定的,然而难保小村里不飞出一些故事来。有好事者早就铆上了一对男女,注意到他俩总是最后离开浴场,想象着他们翻越界石后的种种情形,说得有板有眼,有声有色。有一天,他俩手拉手回到村口的时候,冷不防几支手电筒齐刷刷地照在他们脸上,弄得他们撒开手落荒而逃。此后好些天,整个村子里沸沸扬扬,他俩处于“台风中心”。人言可畏!其实他们并没有越界,只是约定浴后留在溪滩谈恋爱而已。然而瓜田李下,他们有口也辩不清。
界石可以作证,无奈它永远不会作声。还是村长通达,分别找他们谈了话,大意是,你们的事我不反对,但是谈情说爱哪里不好去,干嘛偏要到浴场去,乡规民俗总得尊重吧!妇女主任更能理解人,倒像个老中医,一搭脉就看清了五脏六腑,劝道:“你们都到岁数啦,既然真心相爱,就把结婚手续办了,说不完的话可以在枕头边说,谁也不能再说三道四。如果经济上有困难,我可以帮助你们!”据说,妇女主任还数落了那几个好事者hellip;hellip;
后来我离开了家乡。过了年余寒假里回去,这对青年男女早已结为伉俪,那女的还大大方方地腆了个不小的肚子。听说,妇女主任是他们的证婚人。还听说,他俩结婚的时候,不记“仇”,先把喜糖发给了打手电筒羞过他俩的人。
岁月悠悠,溪水长流。溪中的分界石曾经见证过乡亲们的欢乐,也见证了乡规的严明。它仿佛在提醒人们,生活中不能没有界定,不是什么都能逾越的。
遗憾的是,这块分界石已经不复存在了,被人肢解为造房砌屋的小石块,缺德地占为己有。如今,虽然乡亲们的生活条件大为改善,可以在家里随心所“浴”,但毕竟失去了一个天工造化的浴场,失却了与大自然厮磨的绝好机会。再者,由于少了它的护佑,河床逐年扩大,溪滩逐步缩小,洪水直冲溪岸hellip;hellip;
人们怀念分界石,怀念那纵情的欢乐、纯洁的月光,还有那月光下铺满石卵子的开阔的溪滩hellip;hell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