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谷忠
故乡涵江,是著名的水乡古镇,宋代开始就是繁华之地;至今,域内仍留下诸多历史文化古迹和天然景观,其中,最令我心仪和感到自豪的,便是在清代就拟定的“莆田二十四景”之一的“白塘秋月”。
记不清多少次了,因工作需要,我曾引领国内和外国作家团来白塘参观,自己也曾自告奋勇充当“导游”,向来访的中外作家们介绍过白塘湖,也许是对它感情太过浓烈了,以至每次我都显得非常激动。有位省外作家事后曾这样评论过我:“只见朱谷忠现出少见的奕奕神采,左手夹着一支香烟,右手在空中比划,他用讲得实在不普通的普通话介绍白塘湖,让人听得半明半白,而他仍滔滔不绝,如诉家常,哈哈hellip;hellip;”记得,有一次著名散文家、前辈老乡郭风在身边,他听了我的介绍,却感到满意,慈祥地对我说:“你这么熟悉白塘湖,应好好为之写点文字。”而我深怕笔力不逮,竟然一拖至今。现作此文,也算是对先生的一种念想吧。
无庸置疑,白塘湖是福建省最大的淡水湖,主湖面积385亩,包括内河流域水域,面积共有600多亩。此地古时为冲积平原地带,后形成海涝地。唐代,北方百姓因战乱南迁,僻居莆田,白塘水域海涝地被逐渐开垦为农田,又引木兰溪、泗华溪、石盘诸水汇聚于此,逐渐化咸为淡,于是蓄水成湖,既收灌溉之利,又可临岸观景。宋时,称为“注月池”,谓之专门收聚月色的湖泊,名字起得真好。但当地百姓却俗称为白水塘、白水沟,简称白塘。后来后代逐渐拓宽湖面,又引五盘水、五公河之水,最终改称为白塘湖。从此,白塘湖沟渠纵横,一年四季水绿波平,可灌溉四周3800亩农田(俗称三八片)及附近六、七千亩田畴,使这里几千亩盐碱地变成兴化湾南北洋一大片膏腴的平原。白塘湖不单尽灌溉之能,还收交通、养殖、游览之利。早在宋代,居住在湖畔洋尾东墩的名士李富,以及居住在西墩的李富第三个儿子,就在塘中和岸畔陆续兴建桥亭楼榭,种植奇花异草,使白塘成为一处人人向往的水上公园。每年中秋之夜,湖上皆有传统赏月盛会,“中秋游白塘”成了莆田民间的一个重大节日,“白塘秋月”也成了莆田古二十四景之首。
有记载表明(此风俗已延续至今),每年中秋,沿塘各村都点灯结彩,到处有车鼓、演戏,还有当地的十音八乐,使天地都充满祥和、欢乐的气氛。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游湖的人从四面八方接踵而来。但见岸上人山人海,湖中舟船如织,无论岸畔还是水中,无不鼓乐喧天,笙歌动地;特别是水中彩船,往来穿梭,闪金烁银,笑语纷飞,红男绿女,如痴如醉。闹到子夜之后,游人这才渐渐散去。此时,月轮也从东天转至中天,但见风清波平,天高气凉,皎洁的银辉泻满明镜般的湖面,水中月明星稀,四周轻纱散尽,远处的壶公山、九华山、囊山奇迹般倒映水中,与水中圆月如影随形,看去湖中有山,山中有月,月沉水清,极是奇特。有人喻此为广寒清宫、蓬莱仙境,似真似幻,又看得人疑梦疑醒,飘飘欲仙。不过,白塘湖公认的最佳赏月地点,是在湖中的一座浮屿小岛。午夜过尽,置身浮屿,头顶青天明月,环顾玉鉴琼田,低头望湖,湖中山水,月色溶溶,一幅“众山拱月”的奇观,令人目不转睛,啧赞不已。
浮屿上还有一座通岸石桥,名“宫后桥”,建于宋景定四年(1263),又名塔桥,因桥头建有经幡而得名。浮屿宫也是南宋初年李富创建的,清乾隆四十六年(1781)重建。在白塘湖畔的洋尾村,至今还留有宋、明、清三代文物古迹,主要有李富祠堂和白塘古官道上的宋代佥判第坊、明代白塘科第坊、柏府归荣坊三座碑坊遗址。这些文物古迹,与景区内历代文人墨客吟咏的白塘秋月胜景的诗词歌赋交相辉映,极是引人注目。如清代林舟津的《白塘秋月》诗:“白塘秋水远连天,沙岸鸥凫掠钓船。万顷琉璃波荡漾,一轮水镜月婵娟。荻花萧瑟银鲈美,桂子芬芳玉兔悬。胜景莆阳应不负,扁舟赤壁拟坡仙。”而配有诗情画意联句的“秋月亭”、“映月亭”、“揽月亭”, 虽系后人匠心营建,却也各各古香古色,为白塘添色不少。
说到白塘湖的洋尾村,这里还得交代几句。洋尾村地势平坦,村落环白塘东、南、北三面而建,有6个自然村,其中以李角自然村为中心,南接东墩,北挨后头,南连西林、塘边,西望西墩。各自然村有聚有分,连接白塘,点缀有小桥、流水、人家的江南水乡风情。此村就是抗金英雄李富和香港首富李嘉诚的祖籍地,现为省级历史文化名村。
作为一个涵江人,自然有过数次“中秋游白塘”的经历,我内心一直认为,即便半生在外闯荡,到头来,仍会发现自己其实一直未能走出白塘那一脉温柔的水域,走出那一片碧绿的梦乡;原因就在于,白塘的水,从儿时起就在我身上渗着不尽的诗意,使我至今也未能拧干。因此,只要有机会回到故里,我都会抽空去白塘走走。我知道,只要到了那里,整个心身就会顿然放松了许多,在城市生活所感觉的那些压力憋闷,也会全被抛到九霄云外。
不知为何,白塘湖总能让我变得柔和。
记得,去年6月返乡,有天晚上,我就独自来到了白塘。出门时,抬头一看,暗蓝的天幕上刚好挂着一轮圆月,恍若一个没有封严的酒坛口,正汩汩流淌着不尽的清幽,入夜以来就全然潜形的远山,此时又醉态般显出浓黛盈盈的轮廓,既潇洒多姿,又飘渺空灵。举头望去,眼前的白塘,田畴茫茫,水系淡淡,沟渠如舒展的飘带,横陈逶迤在一派氤氲迷蒙之中。而那些在白塘湖面流动的水波,白天看去滑腻如脂,但一经月色浸染,已变得白白酽酽的,酷似浓极醇极的春醪,既撩人心动,又惹人微醉。此时,鸟儿们早已收起翅膀憩息了,温馨的夜气中,沉淀着6月特有的一种幽静。走在湖畔林中,甚至连心跳的声音似也清晰可辨。但这种幽静又不同于大山深处的静谧,它似乎是平野阔地在喧腾欢闹的白昼过去之后,到了夜间必然要坦露出的一种本性:奇妙、神异、柔和、深邃;既令人不可言诠,也使人难以懵懂。夜游的人不多,三三两两,似总是往湖边苇草浓密的地方走去,这使我记起小时候也常在月夜里去湖边玩耍,那时候总能听得见草丛有鱼跃的声音,“啪啦”一声,就坠水澌灭;或听见苇草丛水鸟嗖地飞起,又蛰入近岸树篱,嗤然一阵,又归于阗寂。后来我才知道,这一切正是所谓那种有声音的幽静之境;因为,当这些声音过去之后,就会赫然发现,幽静又更增添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