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健民

一个日子在不断地逼近我，我似乎有些惶惑。就像写书，写着写着，不经意就进入了最后一章。这本书很薄，我却写得很重。
二十多年前，我在心里记住了一个词：“斜阳系缆”，我想这个词一定会在我人生的某个时刻，分担一些生命的内容。人到中年，是个人心灵最为丰富的阶段，这个时候，人开始“关怀自身”，开始“灵魂转向”。
“人间花草太匆匆，春未残时花已空”，苏曼殊的这句诗，自觉从容然而不够决绝，乃是尘缘未消。曼殊一时激愤遁入佛门，却又贪恋红尘，灵魂并未真正“转向”。在这一点上，李叔同就比曼殊看透了许多。叔同一入空山，便彻底断了尘缘。挚友夏丏尊某日见到弘一时，脱口就喊：“叔同”，弘一平静而认真地回答：“请叫我弘一。”显然，“李叔同”已经成为了前尘中的另外一个人。
人生角色转换是常有的事，但有时就不会那么自觉，甚至被现实安排了也不甚明了。有一胖子去按摩，换了几位按摩师都不满意，最后终于遇到了让他满意的一位。他说：“还是你的手艺好，不知师承何处？”按摩师答道：“我以前是在厨房揉面的。”这种情形，难道就不会出现在我的日子里？“斜阳系缆”，是靠岸还是继续前行，都是属于我自己的选择。世间所有的选择，到最后其实就是五个字——你想要什么？
女儿十二三岁时曾经问我：“人为什么要活着？”我一时语塞。她很失望。后来我一直在想，这么小的孩子，居然问了这么大的一个问题，她的痛苦和忧伤可能也就来了。我说你怎么就不能保留住六岁时写过那首诗的心情。这首诗题为《迷路》：“如果有一天/我迷路了/走出这个地球/我会不会/变成一颗星？”这种感觉当时让我惊异不已。幼小的心灵原来如此纯真无邪！孩子不能过早具有和大人一般的“问题意识”，提前进入复杂的人生并不见得有什么好处。
当然，我是回不去那个年轻时代了，但是我们这一双尘世之上的眼睛，到底还是让我们看清了自己的生活。所以，在记住“斜阳系缆”这个词的同时，我还记住了“瞥见无限”这四个字。人无论活多久走多远，内心深处有一种阳光是无限的。这就是“静谧的激情”。“瞥见无限”，才能走入永远，才能在任何一个历史的角落甚至暗角，在你自己的内心王国，保留住对那些过往的人和事的回忆，保留住你不敢触碰而最终忍不住触碰了的人间的一草一木。因为它们都是你内心的“瞥见”，正如贝多芬所说的：“它来自心灵，也将抵达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