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谷忠
记得在沈丙龙与倪伟李俩人合著的一本诗集的序言里,我曾浅析过这位莆田籍青年诗人的作品,认为他的一些涉猎现实以及他对社会生活方面凸露的人性和人情关怀,在他诗歌的字里行间表现得很是充分,写得不拘一格,坦然、客观,因而初读就打动了我。之后,细读之下,还发现沈丙龙的诗,特别善于对细琐的事物进行非常态的描述,但意向明晰,角度独特,不屑掩饰,心灵澄明。不过,当时的我,还没有写出内心的另一些隐约的感觉:即认为通过沈丙龙的作品,发觉他的心灵中,似乎还纠结着一种对社会生活中许多琐碎过程和现象的表达,有温度,也有悲悯,这使他的诗出现与他人不一样的色泽和内质。而这些过程和现象,在他身上,似都能找到属于他的某种性格的特征——有时是对时间流逝的无奈,有时是对尺寸长短的犹疑等等,不一而足。这种特征又似乎是他社会生活观察中或说是他生命中持续的幻影,在一定程度上成为其精神上的某种倾向和偏爱。现在想来,这正是他在写诗中特别选取的一个角度。
最近,我又有机会读到沈丙龙新出版的诗集《四合院里的风雨》,以上的感觉似又得到了一种印证:沈丙龙对他接触和认识的事物,除了有多角度的表达,对事物也有多种沟通的通道。深入看,有时乃是一种复杂的心理凝聚和多变的组合。诸如他写《隔岸》,原来是对梦的追索,说“梦醒了,要一道一道翻译”;说《磁带》是“一个盒子,盛装着声音的遗产”;而在《一块肥皂》里,从“搓洗”到“变形”,他看见“它张嘴的模样”;想象之奇异,让人暗暗惊异。类似例子当然不止这些,譬如他还“看到画上的路”,“一直走不进去,也走不到尽头”;雨来了,又发现“雨有点老”hellip;hellip;这一切,读后就会发觉,那还真是人们在生活中不曾用心去想过和不曾留意的东西,但诗人却留心并写出了,并且写得不艰涩,也不夸饰;有些篇章,几乎是一种直陈,虽过于简约,但也有味。最重要的是,阅读他的这些诗作,感觉还可渗进读者的理解。这种理解,实则是一种自然的互动,最终使人脱却读诗中出现的一丝沉郁,几分率真,在心中留下了些许沉静。
阅读沈丙龙的诗,我还有另一个感觉,即发现他对诗的意象的寓指,其实是十分自由的:梦想、神性、风雨、孤傲、希冀,他总是在不同题材中抓住其一,不管是从《四合院里的风雨》中,或在《一坛酒的日子里》,《恍惚》成怎样的《另一副模样》;或是有时从沉醉的晚钟中,从四季的某一刻召来的灵感,他都旁若无人地进行描写、追索,透着他隐隐的叹息以及对自然与真谛的服膺,使他再次或重新认识生活原本的轨迹,说出他想说的话,从而把心投射或安放于许多不为人知的角落和时刻里,并且不得不慨然叹道:“黑发符合审美要求,白发显示年龄成分”,“一滴水是一丝不挂的”,但它能“自由生息”等等。这种从对社会观察切入和对人生、自然形态的解读,常常让人觉出他不同的思维。当然,这种思维必须用心细读,才能流连其中,思之再三。
事实上,诗人沈丙龙是从一个普通人的视角来看取自然社会与人生的。对有一定生活经历的他来讲,面对过去和现在的一切,他肯定也令自己在某些时候心情跌宕起伏过,但他没有去表现那些所谓的大悲大喜,反而试图以他的细小的叙述穿越人间万象,以一种独特的质地和韵味,不慌不忙地展示他的内心世界,甚至不畏琐碎,以执着的感悟去影响别人。无疑,这正是在他的诗歌中想表达的一种异域和他的一种精神独旅。
当下社会,一些作家很容易会被庞大的经济巨浪所淹没,他们的作品让人记住的不是人物内在的精神,而是表象之上的风起云涌,当一个时期的历史潮水退却之后,人性的善良与仇恨,灵魂的罪与罚,都在作品中荡然无存。由此想来,贪大求全,绝非作品的生存之道。而立足于本土,以独特的个人体验折射人生,才是对精神血脉的追溯和确认。当然,作为诗人,还要清晰地看到,语言是诗歌的一个要素,要素直接决定了作品“表达”的准确性,这是对诗人写作功力的考验。在以往和现在的作品中,沈丙龙对他的诗歌题材有自己的把握,也沉溺于抒发一些事物的内心,但他有时过于在自己的体验中寻求超越,词句的采用、表意的清澈饱满显得不足,而敏捷的思维在自由穿行中如何捕捉正确而灵动的形式,还显出功力上的某些缺漏。这一些,都有待他今后正视并努力补正。
纵观沈丙龙的作品,如同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我有我的文字,一张发黄的牛皮纸,上面划写了不同时期的复杂痕迹”“像一块碑上的注解,以便保持着与时间的距离”,这在一定程度上表明了他的写诗立场与态度。我欣赏这一点,但我更希望他能够把每一时段的创作都当成起点,不断发挥自身的优势,以更多的新意构筑丰沛的形式与内容,把自己的诗歌引向一个新的高度,引向一片生机盈然的澄明之境,写出更具时代精神和厚重的生活与历史感的作品。
2016年6月于福州
(作者系福建省作家协会副主席、一级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