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平

故乡，是北国的一只风筝，是南方的一片荔红；故乡，是清明的一缕香烟，是深秋的一杯浊酒hellip;hellip;
在我们中华民族的传统中，人们大都把自己歌哭于斯的诞生地称作故乡。长大后闯荡江湖成为游子，与故乡距离越远，感念越强；隔别越久，思恋越深。即使亲人早已逝去，即使景物已然变迁，也依然能酿出浓浓的乡愁。因为那方滋养你生命的水土，早已在你的脑海里、血脉中烙下了抹不去的印记。
故乡是少时的回忆和老去的伤感，是春日的鸟声和冬夜的叹息，足以勾起你许多悠远的意象。在我童年的记忆中，故乡永远与外婆连结在一起，外婆出生贫寒，一生笃信妈祖，走南闯北当挑夫操劳了大半辈子，在漫长的人生行脚中，定然饱历“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的凄美境况。她晚年最大的乐趣，就是逢着农历初一、十五，牵着小不丁点的我和妹妹到妈祖庙烧香，然后到庙前戏棚看社戏，那咿咿呀呀的莆仙戏曲，唱响一出出人生的悲喜剧，也唱出了老辈人原始朴素的精神寄托。
后来在校求学，从小学到中学，故乡意象又化为课本里李太白诗意的吟咏了：“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坦露出朴实无华又意蕴深远的游子情怀。李白的故乡在哪儿呢？有学者考证，他于长安元年生于西域碎叶，应是异国他乡之人，后随父移居蜀地青莲。我想，从其自号青莲居士，以及“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等诗句中，他是把青莲作为自己的故乡了。
然而，傲岸不羁、胸怀大志的诗仙，岂是一方水土能束缚得住的凡夫俗子。读一读他的《客中行》吧：“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李白的一生几乎都在客旅中漂泊，都在他乡中流连。我认为，李白傲视王侯，诗酒风流，是把人生的行旅视为故乡了。他的故乡意象就像电影里的蒙太奇，时而明月高悬，时而大江奔流，其思想折射出一种拥抱山河湖海的大唐气概。从某种意义上说，自认怀才不遇的李白，他的心灵故乡正是异国他乡的诗国酒乡。余光中评说他：“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剩下的三分啸成剑气，绣口一吐，就是半个盛唐。”
那么，台湾诗人余光中的故乡呢，它是心灵彼岸的一片大陆，深藏着一个爱国老文化人的故园之思。因此，他才吟咏出如此感人肺腑的《乡愁》。在《乡愁》这首诗中，读者不难找出寄托乡愁的意象：邮票、船票、坟墓、海峡。母子生离时，邮票寄托着对母亲的思念；夫妻隔别后，船票承载着对妻子的依恋；慈母死别后，坟墓表达着对母亲的追念；离开大陆后，海峡代表着对故土的眷恋。诗人怀乡的愁绪，投射到四个具体可感的对象中，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反衬出内心浓烈的情愫。可谓“一首怀乡诗，满腔故园情”。
后来，我在电视中看到这位“乡愁诗人”回乡消愁，看到他在时隔60多年后，回到祖籍地永春县桃城镇洋上村，重会儿时一起捉过迷藏的伙伴，端详小时候攀爬过的已经高大的老树，在墓茔前用心灵与祖先对话hellip;hellip;然而，却因为乡情怯怯，“只怕是找得回蒲扇也找不回萤火/找得回老桂也找不回清芬”。我想，余光中的乡愁不是地理的，而是历史的。他的故乡意象，是在祖先穿着草鞋踏过的古老土地上，也在一首首古典诗悠扬的韵尾中，更在他怀乡病里的祖国大陆上。因为诗人的胸腔里，跃动着一颗不老的中国心。
猴年春天，我在妈祖故乡莆田湄洲岛上，邂逅了台胞谢铭洋先生。他祖籍福建安溪，出生于台湾台北，上世纪八十年代起竟已连续多年从基隆港自驾船只穿越台湾海峡，直航湄洲岛朝拜海上女神。最少的一次，与他同船者仅5人；最多的一次，他带了一支船队上百人渡海。到底是什么力量，促使这位跨国集团公司的董事长一次次地选择这条充满风波的艰辛之旅呢？谢先生认为：“到湄洲妈祖祖庙，就像回老家一样，这里就是我的根。”显然，谢先生是把妈祖故里作为心目中的故乡，把妈祖信仰当作自己的精神家园。
据了解，妈祖生于宋时，姓林名默，她从小习水性，识潮音，还会看星象；长大后“窥井得符”，能“化木附舟”。她曾高举火把，把自家的屋舍，燃成冲天火炬，给迷途的商船导航；她矢志不嫁，把救难扶困，当作人生的终极目标。公元987年九月初九，她在湄洲湾口救助遇难船只时不幸捐躯，年仅28岁。她逝去后，仍魂系海天，每每风高浪急、樯桅摧折之际，便化成红衣女子，伫立云头，手提引航灯指引商旅舟楫，斗风搏浪，逢凶化吉。千百年来，人们为了缅怀这位勇敢善良的女性，到处立庙祭祀她，至今庙宇遍布世界20多个国家和地区。
对于这位具有世界眼光的奇女子，她的故乡早已超越国界，跨越时空，成为一片富丽的精神家园。被誉为“海上女神”的她从海上飘然而来，又从海上飘然而去，其故乡意象理所当然便是涛声不绝的大海了；大海赋予她广阔的胸襟，大海传扬着她美丽的神迹，她无私的爱永远与大海同在。因此，有许许多多谢先生跨海而来，向妈祖祖庙奉献赤热的虔心，汲取吉祥的灵气，提升自己的品格和精神，营构更高层次的心灵原乡。
所以有人认为，故乡在哪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有所属、情有所归，这样即使走得再远、离得再久，也不会有漂泊的无奈和感伤。我还要补充一句，故乡就在自己的心灵中，故乡意象便是自己的心象，只要你心中洒满爱的阳光，那么你的故乡一年四季都会春光长驻，万紫千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