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海媛
一个偶然的机会,闯入越剧论坛,知道了小生王君安。君安人如其名,在舞台上,用吴侬软语,演绎才子佳人。她扮相俊美,俯仰中是如玉温润;她声线缠绵,吟唱里是醉人情思;她青衫宛转,收放间便已前世今生。彼时,我正处于人生低谷,茫然消沉,胸中总觉得郁抑,无所发散。遇上这异世的清新,便一头扎了进去,与之声律共鸣。沉浸良久,便对越剧有一些了解,也知道了王君安口中的那个太师傅——尹桂芳。从君安的描述里,我知道了这是一个德艺双馨的越剧名家。
我便去网上找尹师的唱段。在一个网站里,找到了她的一些戏。选了一出,听后大失所望。大概是录制的年代久远,音色早已失真,只剩一片咿咿呀呀的沙哑嘎涩。不禁可惜,一代名伶,生不逢时,身后只徒留这一份模糊。想想不甘心,便去搜集很多她的资料。知道她出生清贫,从小被送到戏班。扮相俊美、聪慧,加上学戏刻苦,舞台历练几年下来,年纪轻轻,她就成了“名角”。为观看她的表演,繁华洋场曾十里空巷,万人争睹她的风采,一时之间,上海滩为她而疯狂。她是有想法的,在一次一次的登台中,她不断地揣摩、不断地创新、不断地臻于成熟,并形成了自己的流派和风格,戏迷称之“尹派”。
了解越深,便对她越加喜爱。她咬字清楚有力、嗓音醇厚、唱腔隽永;她的扮相洒脱深沉,一举手一投足,有大家风范。她的表演跟现代越剧飘逸式的优美不同,显现出的是稳重的儒生气派,有种厚重的谦谦之气。开始一部一部听她的戏,从《红楼梦》到《盘妻索妻》,从《西厢记》到《玉蜻蜓》,流连不已。慢慢地,熟悉了她的音腔吐字,一种别样的滋味便浮了出来。早期的越剧乐器简陋、曲调简单,来来去去,就是那几个拍子。唱词也平民化,不复杂,琅琅上口,且不失文雅。正是这种质朴的组合,却神奇地把人的音色突显了出来,应了那句古人云:丝不如竹,竹不如肉。整出戏听下来,留在脑中的全是她的声音,平平稳稳的中音,一字字、一句句唱出,字正腔圆。仿佛脆脆地蹦出,又于低回间宛转,我仿佛能感受到她咬字发音时的气息,那些动情、那些克制、那些得意、那些伤感,都如在眼前!一曲终了,余音还在缠绕,我越咀嚼,越赞叹,越回味不已。特别是她晚年录制的《宝玉哭灵》,最是上品。那时她已花甲,历尽磨难,半身瘫痪。她把那些过往沧桑,都化入声音里,其音韵已然浑厚,臻入化境。开场那句“林妹妹啊”,直唱得气冲云霄,声嘶力竭中有多少的不甘和不舍啊!听得人心如刀割,心酸不已。她扑倒灵前,声与泪俱下,你已经分不清哭的是贾宝玉,还是尹桂芳?你听她殷殷切切,对着灵台哭诉,那些青梅竹马,兄妹情深;那些相知相爱,耳鬓厮磨;那些兴奋雀跃、委屈悔恨,一一化成声线里的吟唱。她用她真挚的深情,带我们走进大观园,去体味那段缠绵情事,仿佛感同身受。乃至唱到“没想到林妹妹成了宝姐姐”时,满腔委屈和怨恨便流转在每一个字上,舞台上的她,神情凄切,哭得几欲晕倒。她哭林妹妹上天下地再寻不到,一字一句,肝肠寸断。最高潮处,弦断声绝,苦命鸳鸯天人两隔,听的人久久地陷在悲伤里不能自持。她的舞台上,声音仿佛有了力量,能让岩石爆裂,炸得那些道貌岸然成一地粉碎hellip;hellip;
每当这时,我总会觉得自己生错年代,无缘一睹她在舞台上的绝代风华,却又庆幸,还有音像影像,能让我有所凭借,去想象那个年代,那个属于她的戏剧年代。我一次一次地去回复、去体味、去感受、去聆听、去还原,那些她想要表达的:那是化在了她玉石般音色的一份真情,天然质朴,由心而生,于声线中,于眼神中,于表演中,直击人的灵魂,与之成知音,成莫逆。这也正是古往今来,那些文字作品、戏剧、音乐最动人心弦处,它们无一例外的真。唯其真诚,才能让人一往情深,才能不惧时空转换,才能余音不绝、芳华永存!
在我心中,她从来是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