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海英
周末逛街,在街角遇见几个摆菜摊的。有位大娘看我走过,热情地招呼起来:“阿妹,买菜不?自家种的,便宜又好,不施化肥农药,吃着放心呢!”
我禁不住停下脚步,转身去看那些鲜嫩的蔬菜。我拣起一捆芫荽,轻嗅了一下,一阵淡淡的清香飘入鼻中,略带点甜味儿。那味道让我想起老家,想起记忆深处的童年,想起老家房前母亲的那一片菜园hellip;hellip;
小时候老家给我的感觉是穷乡僻壤,除了稀稀拉拉的农家青石房、房屋周边的小树林和几条土路,到处是一片绿油油的田野。我家在山腰,房前是自家埕院,埕院前是一大片菜地,沿菜地外围蜿蜒着的一片小树林,沿着山坡向山脚下蔓延,父亲沿着山坡沿开凿了一条小路,用青石条砌上一条长长的小石阶通向山脚。站在石阶上往山下的村庄望去,绿油油的田野一望无际,一片连着一片。
我母亲是一个勤劳能干、传统持家的漂亮女人,整日里相夫教子、整顿家常。我家埕院前大池塘四周那一大片菜园,都是母亲开垦出来的,那是母亲寄托希望的地方。母亲在菜园里种上各种各样的时令蔬菜、瓜果,她的菜园就像一个女子,一年四季,别有一番景致,各有一种风韵。“谷雨前后,种瓜点豆”,每年一开春,小草才泛绿,像遇见第一场春雨的春笋,母亲又开始蠢蠢欲动、生机勃发起来,家门前的那块菜地,又是她大展手脚的地方,锄头、铁锹、钉耙hellip;hellip;一起上阵,翻地、松土、除草、做垄、整畦、施肥、播种hellip;hellip;每一道程序母亲都认认真真地打理,就像她有条不紊地打理日常家务。
打我记事起,母亲就仿佛有永远做不完的事情,整天里忙进忙出、忙里忙外的。记忆里,无论春夏秋冬,一年四季,母亲总是我们这个大家庭里第一个起床的女人。每天天未亮,我们还在梦乡流连,母亲就已担水做饭,洗涮打扫完毕。做完这些,母亲会一边唤我起床,一边拿起扁担、套上挑桶,率先去池塘挑水浇菜。孩子到底是贪睡的,待我磨磨蹭蹭挑着母亲专门为我准备的那一担小挑桶来到菜地,经常已是晨曦微现的黎明时分。菜园里,沐浴在晨辉里的草木蔬果熠熠生辉,它们该抽绿的肆意抽绿,该开花结果的争先恐后地开花结果,都讨好似的按母亲的意愿表现给母亲看。
母亲的菜园,一年四季都是美好的、鲜活的,就像一幅色彩明艳的水彩画。春天,一畦畦青菜青嫩嫩、绿油油,长得清爽灵醒、葱茏繁茂、春意盎然的;翠绿脆嫩的黄瓜或细长或粗壮,顶黄花带绿刺的,招蜂引蝶着,秧蔓在网架上自由攀爬,就像一面绿墙hellip;hellip;夏天,一根根青青的豆角又长又嫩,迎风展示它细长的身姿;西红柿植株上缀满了西红柿,红的光泽莹润,青的绿中吐白,果实累累;茄子垂挂在绿叶下面,就像一群着紫衣的顽皮小玩偶,紫嘟嘟的胖脸蛋鲜亮得让人垂涎欲滴hellip;hellip;秋天,郁郁葱葱的韭菜结出了洁白的小花、小果,就像一朵朵小雪花;一串串的辣椒成熟了,红红火火的,就像一串串红红的小灯笼,煞是好看hellip;hellip;入冬前,母亲会用土砖、土浆在储藏间垒砌一个小地窖,在里面铺上厚厚的田土,把地瓜、大萝卜、胡萝卜放好,上面盖上厚厚的干草,于是,漫长的冬天里,一家人依然可以吃到新鲜的蔬菜hellip;hellip;在小菜也当半份粮的饥荒岁月里,母亲的菜园,不仅丰富了我们的餐桌,也维系一家祖孙三代十六口人的生计。
母亲守着她的那片菜园,起早贪黑,精心侍弄。每天忙完山上的农活和家务,一有空母亲就扛起锄头,房前屋后,凡是能开荒的地方全开垦出来,地越开越多,蔬果也越来越丰足,我们一家人根本吃不完,碰见左邻右舍,母亲都会到菜地割些菜让人家带回去,并一再叮嘱人家需要时随时来拿。菜地里的菜就这样一茬茬地栽种,一茬茬地收获着,日子也一天天越过越好。长大后,工作了成家了,和爱人住在离老家不远的学校,母亲经常打电话让我们回家拿时令蔬果。每一次我或是弟弟回老家,临走时,母亲都会到菜地里摘菜,各种各样的菜装满大袋小袋,塞得车上满满的。我们说吃不了那么多。母亲就说,吃不了送给邻居、同事,让大家都尝尝鲜。起初,我们不要,母亲便一脸的失落与惆怅。当我们接受的时候,母亲便高兴起来,满脸笑容地在地里走来走去,一边挑长势最好的下手,一边念叨着,拔这边的吧,这边长得好,一副很欣慰很满足的样子,那情景,就像一个老母亲终于为自己的宝贝女儿找到了好婆家似的。几年前因工作调动,我在城里买了房,离家远了回老家也少了,有时觉得还不如直接在超市买点菜省事。于是,对母亲的叮嘱总是一再推拖。另一方面,母亲年岁大了,我们觉得种菜辛苦,劳神费力伤身体,都希望她少做一些体力活,便一再劝母亲不要种菜了。近几年,母亲在厦门弟弟家帮忙带小侄女。每次回老家,空闲时母亲都会去菜园转悠,看着荒废的菜园对我们念叨,没有新鲜的自家菜让你们带走了。那时,我豁然明白了,母亲的菜园不仅生长了新鲜果蔬,还生长着母亲的爱和牵挂,它是母亲的一份寄托,有菜 园就能给儿女们贡献点什么,就能减轻点儿女们的负担。对于孩子,父母总是心甘情愿付出的,即使子女已羽翼渐丰,但他们还会以另一种方式默默奉献着。
母亲的菜园,四面都是路,没有任何防盗措施。为了防止鸡鸭猫狗等小牲畜捣蛋,母亲在菜园四周,用竹篱笆和破渔网象征性地围了矮矮一圈栅栏。人是不需要防的,路过的左邻右舍,都清楚母亲的为人,看着好,抬腿间喊一声就随手摘了去。那时,乡村有的是田野,家家户户的房前或屋后都有一块菜园,没有阻隔,摘果蔬的人家,必是自家菜园不凑巧缺菜。有时候,毗邻的菜园子经常会在某一个夜间盘结在一起,那些彼此熟识的藤蔓,或是你越过田埂,或是我跨过栅栏,喜欢溜进隔壁人家的菜园,就像它们的主人一样,你来我往的,随性溜达,这样的一种交往,是乡村独特的风景线。现在,乡下农家富裕了,房子盖多了宽敞了,房前屋后大都铺了水泥地,或是成了养花种草的空间,菜园越来越少,越来越小了。再者,乡下人手头宽裕了,买菜去市场、超市也方便,很少有人愿意劳神费力侍弄菜园种菜了。
母亲的菜园,在一季季的瓜果蔬菜、一季季的播种收获、一季季的生活阅历中,缔造出朴素而从容、苦中有甜的生活,它是别在乡村发髻的一枚发簪,精巧雅致,除却桃红柳绿,还有什么能与它相媲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