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丽珠
如果在苏州,在安静的苏大校园里,在来来往往的马路边,在游人如织的园林中,你看到一个女人,仰着头,眯着眼,对着一棵棵树凝视,请不要讶异。
那个女人就是我。
在苏州一呆就是十天。在紧张培训的间隙,偶尔能像鱼儿一样探出脑袋,张望水之外的天空,哪怕相传鱼的记忆只有七秒,哪怕我一直承认自己是没有记忆的人。我的记忆一直很浅薄,浅薄到明明离我很近很近的往事就是挤破脑瓜也挤不出半星碎片,我怀疑自己记忆的筛子到了暮年是不是空空如也?
苏大的校园,此季最是浪漫美丽。尽管这些天一直不见阳光,因为有每天必走的路上风景,哪怕是小雪过后的时令,那种寒意也是可以接受的,于是每天都涌起新奇与快乐。
喜欢看树。看它们保留自己与生俱来的性格,不慌不忙地播放自己当季的故事。红是枫树,黄是银杏,绿是松树,多数让我叫不出名字,我就是回头张望再张望,也是弄不懂树名的,唯见五彩斑斓校园现。
第一次走在校园,冷不丁一丛枫叶跃入你的眼帘,赶去听课,没停驻细数叶上颜色有几种,只感觉那一大片或红或五彩的云夹杂在一大片忘记冬季也该谢幕的绿云里,再衬着多以红砖或者青砖为主要材料的房子外墙,感叹原来美可以是相容相伴的。
外墙上爬满了植物,它们的触角伸得没有节制,率性地画了一幅又一幅的画,真实得让人怀疑那是假的。有一次,我偷偷地掐了一下低处的它,确认是真的以后,我才坦然离开。
那么,将冬季的萧索拒绝一干二净的,便是那上演得最是富丽堂皇的银杏。来苏大之前,我已是满怀憧憬,毕竟梦里的那一片金黄只是存在于摄友们的镜头里,触摸不到的终归是遗憾。
与世间一些物的相遇一定也是讲缘分的,所以当我悠悠从树下走过,看高大的树干撑漫天的诗意盎然,感觉已是相识多年。满地的叶子层层叠叠,分不清谁先来谁后到,叶子们的相遇写着过去式,也有不时从天空飘飘而来赴会的现在式。没有阳光又怎地,满眼的金黄恍若天上的太阳碎成了千千万万片,一样晃着你的眼。 飘雨的时候,地上的它们,安安静静的,一起听风听雨一起享这一世的温暖,或者,它们在雨中的静默,自成一首哲理诗,它们不言,行人自知hellip;hellip;
弯腰,拾起一枚银杏,我来过。
饭后,在苏大附近的街道散步。与上海的街头一样,梧桐树是行道树之一。下过雨的路上,停靠的车子上,护城河里,总能看到躺着的漂着的梧桐叶。有的是刚刚落下罢,叶片还有一点点的润泽,有的卷着边想必已落下很久,看得清脉络纵横。踩在上面,那句“梧桐更兼细雨”一下子浮起,只是我已过了“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华。落叶,带给我的是平静。
拙政园里,丝丝雨挡不住游客们的热情。我走在这座始建于明朝的距今已有五百多年历史的园林里,我的目光始终绕着那些树。
我不知道当年的王献臣是如何慧眼识珠将园林设计的事情交给文征明,文征明这位才子又是如何经过一番考证,以画家的独特审美观点,在这块土质相对松软、积水甚多、湿气极重的土地上,种植大量的树。我怀疑能适合苏州气候与土壤生长的树种在园子里都能找得到。
岸上、假山边、亭台轩榭间、小径上,树木俯仰生姿。原谅我不是园林专家,无法说出园林布置的巧妙绝伦;原谅我不是植物学家,无法说出每一种植物的名称,就让我用我的心装下吧。
江南是要有柳的,柔顺的长发虽没春日融融下的鹅黄与浅绿,但依然脉脉含情,园子的水岸边,亭子一角落,长廊一尽头,甚至在桥的两头有时也要来个呼应。水里的荷花早已不见盛夏的田田,干枯的杆或是倔强地顶着干枯的荷叶或干莲蓬直挺挺地立着,或是弯腰沉默。
银杏叶衬着白墙黑瓦,与苏大校园里的银杏一样在飞舞它们的金黄,不同的只是苏大的银杏带着书卷气,拙政园的多了一点苍劲,在周围多数树种不高的队伍中,打破了秀气。
秀气的是叶子掉光光却偏偏要在枝头挑一朵早开的桃树。小朵的,剩下三、四瓣,撩你的心湖,那是小桃树吹响的还没到来的春天的号角吗?春天,春天,满园桃花盛开,会有多少惊喜发生呢?
秀气的还有花窗前那一大丛的小红果,衬着娇小的叶子,在雨中显得愈发娇俏,三五粒长在一块儿。小红果是树丛走过的痕迹,花窗下的白墙有雨水走过的痕迹。
坐在石凳上,苏大的树、街道边的树、拙政园的树,不断晃过,我一时迷糊,我是树,还是树是我?
在不长的余生里,没有记忆的我,可以是一棵树。
这一生,我们可不可以就是一棵树,在各自的土壤上,优雅地生,优雅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