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健民
鸡年春节过去了。在空荡的路上行走,虽然有点迷执,却依然不悟。其实,迷执是一种久违的能量,如果私心里有这种力量,我倒希望一切都如此清静。在这座城市里,鸡年我听不到任何一声鸡鸣,只有灰白色的鸽子在清冷的广场上漫步,那样的记忆是令人留恋的。
整个春节都是在安静中消磨而尽。只有那几泡茶,一直在陪伴着我。正月初一的日头透过阳光房的玻璃倾泻下来,把茶汤照得忽明忽暗。“春风解恼诗人鼻”,茶能如此么?我总觉得这个春节既没有诗,也没有远方。春风无论有故还是无故,都在乱翻一堆无用的日历。随手抓起一册明清笔记,无意中看到明末清初的天文学家王锡阐致力于天文研究,一生穷困潦倒,尤其晚年,当友人来访,竟落到“已无粗粝能供客,尚有诗篇可解嘲”的境地。他的世界只有一台浑天仪,孤独即是他的乡愁。这年头,讲乡愁的人多了,倒感觉不到什么是乡愁了。
乡愁不是一味地消费往事,也不是一直要挂在嘴边的东西。任何东西,尤其是观念上的意识,当老是被当作一种念念叨叨的物料时,它本来所具有的价值和亲和力就会被逐渐瓦解了的。时光知味,能留下的终是好的——这个道理大家都明白。正月初三,一老同学带着小孙子来家拜年,看到书架上蹲着一个多年前我在花鸟市场地摊花五块钱买的老石头,脱口就说这东西“看上去很有乡愁感”,不禁令我一阵唏嘘。倘若这样去理解乡愁,乡愁岂不是要被庸俗化了?
春节有不少的禁忌,比如福州人和莆田人正月初二是不能串门的(这个与倭寇有关的故事许多人都知道),还有福州人正月初一要吃年夜饭的菜余,说是“年年有余”。问起缘由,也被告知这是“乡愁”。一种惯习一旦被凝固成风俗时,它同时也就成为了经典。有人说过,世上本没有经典,装的人多了,也就有了经典。其实,经典之所以是经典,并不是有多少人赞美过它,而是它帮助多少人认识了这个世界。“乡愁”也是如此,它只是让人们知道那些个“昨天”是怎么回事,其中潜藏了什么样的故事和神韵。
如今所谓的“非遗”愈演愈烈,亦有人将它们视为“乡愁”的重要标记。凡有“非遗”之处,必能借此大捞旅游资本。我们的最根本的功夫究竟在哪?福建莆田有许多的“石敢当”,记得上世纪八十年代,有位日本的历史学博士作了个博士论文,内容就是莆田的“石敢当”,弄得我们的一堆历史学教授如梦初醒,幡然大悟。人家都把你的“乡愁”死命地做足做深做透,你才想起来那东西原来就是“乡愁”。我一直以为,“乡愁”不是别的什么,它让你认识到我们的生活本来就不是在“别处”,“乡愁”是一种简单的快乐,它始终是你灵魂的最先的也是最后的“故乡”。“乡愁”很简单,就是在原来的地方见到曾经的人,听到原来的故事。王尔德说过一句非常深刻的话:“我敬佩简单的快乐,那是复杂的最后避难所。”乡愁简单,过节也简单。每年过春节,深宵守岁,然后岁除一日,觥筹交错,烹茶听琴,在这些“简单的快乐”里面,“乡愁”就深隐其中。
过完春节,我反而变得有些清醒。在这样一个“老年人什么都相信,中年人什么都怀疑,年轻人什么都知道”的年代里,对于“乡愁”,我只能表示一些疑虑。也许这是从我的“迷执”进入到“我执”,但我还得继续“执”下去。我想起有人对于“门槛”发表了这样一个解释:所谓门槛,能力够了就是门,能力不够就是槛。现在,我觉得我还处在“乡愁”的“槛”里边。我想必须对自己继续发问:“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hellip;hell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