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元沧

梅花知时节，燃情不畏寒。似解凡间事，携故入夜阑。那天晚上，一个长梦使得我睡不安枕。梦中的主角，是被后代粉丝称为“梅花传奇”的宋代诗人刘克庄和曾经彼此推心置腹的莆田文友林金松。次日我就给金松的女儿黄鹂打去电话。“昨天夜里我也梦见了爸爸，奇怪。”她不无惊诧地问，“他都对你说了些什么？” “你老爸说，家中突发意外，他含辛茹苦写就的《刘克庄传》书稿化为了灰烬hellip;hellip;”通话在各据一半的惆怅中自然终止。
撰写《刘克庄传》是金松离开报社专刊部主任岗位、居家养病期间决心做的一桩事。2012年春节我前去探望，金松对我讲，刘克庄很了不起，是我们莆田历史上最为耀眼的一株梅花。他随口低吟了刘克庄《落梅》中的两句诗：“飘如迁客来过岭，坠似骚人去赴湘。”金松告诉我，自从看了我散文《落梅犹记刘克庄》后，便着手收集刘克庄的资料。总体构架坐实于胸，已经写好了50000字。我暗自忖度，其钟情刘克庄是否有惺惺惜惺惺的意味？八九不离十吧。望着他病怏怏的模样，劝他多多珍重的同时，我默默地祝福他心想事成。
他的认知与我不谋而合，盛年的刘克庄，其精神始终与傲霜斗雪的梅花为伍，的确是莆田历史上“最为耀眼的一株梅花”。在宋代著名诗人中，根植莆仙一带的，不完全计数就有七位，按出生年份排序，他们是蔡襄、方惟深、黄公度、陈均、王迈、刘克庄、陈文龙。身为“江湖派”诗人的刘克庄原先身份卑微，后来官至工部尚书(相当于今之建设部长)。如果他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做他的官，独福独乐，何愁食不肥甘、衣不轻暖，完全可以过人上人的好日子。然而，他没有这样。他不惧邪恶，敢于寄寓梅花抒发心声。其《落梅》一诗高度概括了历史上无数“迁客”“骚人”颠沛流离的不幸，为当时深受抑塞的广大文士鸣不平，被心怀叵测的谏官指控为“讪谤当国”而获罪遭贬，坐废乡野长达10年之久——这就是历史上轰动朝野的“落梅诗案”。因负案在身，虽再度出仕，多数时间被贬斥。刘克庄依旧执着修为，风檐展书，古道照颜，坚守远离浊流的可贵本真，爱国之心似放翁，高洁之志似稼轩，其人其品惟有梅花堪比。
告辞出门，我心中还在默默地为金松祝福。一路上往事萦绕，恍若眼前。那是2003年腊月的一个大冷天，我如约来到莆田城区西门巷乌石山清风岭上他的祖宅，与其结伴同游梅峰寺。
紧随金松的矫健步履，不一会我们就抵达坐落于胜利路的梅峰寺。从寺庙侧畔登向山顶，在距离大悲殿约三十米处，便有一股梅花的芳香扑鼻而来。穿过一扇小门，但见白梅、红梅连成了一片花海，随风浮动，俨然得到了禅意的浸染。我们拾级而上来到了殿后的走马回廊，极目远眺，莆田市区、南北洋平原、兴化湾尽收眼底，心旷神怡自不待言。
金松难掩悦色，托出一喜：“梅峰寺已经被国务院选定为全国重点寺庙。”接着就“梅寺晨钟”被列入莆田二十四景之一，绘声绘色讲述了一则民间故事：钟挂上之后，老和尚就揣囊外出化缘，临行前叮嘱小和尚，一天后才能试钟。不想小和尚性急，过了半天就敲响了钟，老和尚只好驻足收步半路折回。老和尚闻钟之地便是现在的“钟前村”，离梅峰寺只有二十五公里。要是小和尚听话，这口钟就能传声百里。行为见性，修道深浅就是不一样啊！hellip;hellip;少顷话锋一转，金松联系自己说道：“多年来，公众媒体职业锻炼了我，养成了为大局敢担道义责任的自觉，对报社交办的事，从来没有怠慢过，谈不上什么奉献，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呗。”身在外还不忘本职，让我为之顿生敬意。
是时他的神情，似乎比看到他老宅那棵三四百年的龙眼树被正式挂上保护名木的牌子还高兴——遗憾的是，那块牌子只在他的梦中闪现hellip;hellip;梅峰寺一游给我留下最深刻印象的，就是争奇斗艳的梅花，还有金松硬气若梅的秉性hellip;hellip;
梅峰寺的建造比刘克庄诞生早了百余年，想象中他登临过，不然其笔下梅花与那里的梅花怎么都那样风姿秀逸富有禅意。如今，山岗上的梅花芬芳依旧。而与梅骨梅心相通的，是莆田源远流长的文脉。在一年又一年仍被敲响的古寺晨钟的余音中，我高兴获悉，金松生前来不及写完的《刘克庄传》将由其女儿黄鹂接笔续墨。多给她一些时间，这份期待也就多了一些兼具人文和艺术质感的韵味。
莆田梅花绽放在历史和现实的高地上，摇曳在迎送春秋的风中。谁说刘克庄已然远去？他白髯飘飘，目光炯炯，正含笑于四野梅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