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汝平
故乡的树高高站立着,英姿勃勃,每一棵都像带刀侍卫,那斜斜的树枝像斜背着的刀剑,锋利无比,一下子斩尽来犯之敌。尽管如此,故乡的树长相并不凶恶,反而有些俊美和儒雅。
很多树都比我年长,就像慈祥的长辈。我在它们的注视下呱呱坠地,牙牙学语,蹒跚学步;我在它们的关怀下从一个调皮捣蛋的孩子成长为一个壮小伙,成长为家乡的又一个男子汉。我在故乡树木的目送中离开家乡,踏上流浪四海的人生之旅。那一刻它们不舍,我也不舍,但这就是男儿的命运,是每一个男子汉都必须承受的历练。我一步一回头,看到大树向我挥手告别,看到大树挂在脸上的泪水,它们强忍着一声不吭,默默地送我远行。
后来,我看过成千上万的树,这些树风格不同,这些树气质迥异,它们千姿百态却永远代替不了故乡的树。我经常在梦中回到故乡,轻轻爬上每一棵树,和它们亲切地拉家常。我知道每一棵树的情感经历,了解它们的喜怒哀乐,树木们也知道我出门在外的艰辛、不易,知道我心中的酸甜苦辣。故乡的树和我血脉相连,毕竟喝着相同的水长大,毕竟由同一块土地孕育,我们有了心心相惜的理由,有了隔着千万里也不会失效的心灵感应。
故乡的树是一群留守的乡邻,是永远的牵挂,是我心灵的归所。我经常从梦中惊醒,在梦里,我见到故乡的树遭到砍伐,它们在呼救,以致我醒了耳畔还有呻吟声。我梦到它们被烈火焚烧,熊熊火光中每一棵树都有一张惊慌失措的脸,都有一双令我心颤的无助眼神。也许是我出门太久,我的家乡气息已被异乡的气味侵袭,所以才会在梦中想家,想念那一棵棵饱经风霜的树。
当然,故乡的树也在老去,故乡的树也在新生,这样才能永葆家乡的活力与青春。那些老去的树,我记忆犹新,那些新生的树,我并不熟悉,就像那满地奔跑的孩童,我怎么也分不清是谁家的。
一个人把自己活成异乡人是一种悲哀,每次踏上故乡的土地,总有离乡太久的负疚感,我如今已是一个外乡人,尽管我无时无刻不在挂念我的故乡。我那已经变异的乡音,我那已经走形的身板都让我自惭形秽,觉得自己不知不觉中背叛了故乡。人生有太多无奈,我羡慕故乡的树,它们生于斯长于斯,一生坚守一个地方,从不会在想家的夜晚涕泪交错,也不会在离家的时候痛苦无奈。
好在,故乡的老树还认识我,我也认识它们,风儿吹过来,它们爽朗地笑了,我们谈起从前的趣事,谈起世事无常。只是,有许多陌生人看着我,他们以为我在喃喃自语,以为我得了臆想症,以为我是一个不正常的人。其实,谁说不是呢,离开故乡太久,似乎没有人还能“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