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健民
清明节过去了。几天来,朋友圈各种活跃的图文都在告诉我们:先人活在泥土里,活着的人都在草木之间。踏在这片土地上,满眼草木深。吴承恩在《西游记》里写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清朝周希陶的《增广贤文》则这样说:“人生一世,草木一春。”无论春还是秋,人活在草木之间肯定是不变的。一只蝴蝶只能活三天,一棵红杉树可以活三千年,每个人的人生无论长短,也都只有一世。
“人间草木太匆匆”——这是我的朋友、厦门大学周宁教授对苏曼殊和李叔同的精到描述。这两位都遁入佛门,前者活在一个断裂的世界里,时常被内心的焦虑逼迫着、煎熬着;后者却从审美境界转去宗教境界,经历了从痛苦到绝望的心路历程。前者的现实生活像艺术,艺术生活却像现实;后者却是在审美境界里看到现实的虚幻,在宗教境界里看到了水流花开。他们究竟是向活而生还是向死而生呢?其实到最后都无所谓了。周宁教授用一句话就给概括尽了:信仰者“虽存犹殁”。
的确,这两个人,一个在审美境界里赴死,一个在宗教境界中殉道。人间草木无论怎样“太匆匆”,在一个空幻败坏的世界里,殉道者终究是一颗彗星,现于残梦。李叔同说自己无非是“去去就来”。结果呢?虽然华枝春满,天心月圆,却依然是悄无声息地黯然离去。他蛰伏在人间的哪一株草木之间呢?
每一个清明节,我们都要以草木之名,为亲人祭献。“伤心人别有怀抱”,除了逝去的人,我们都是这个世界上“生动的在场”,连每一滴忧伤都是“现实”的。至少,在触碰个人心灵内容的时候,我都会想到自己原来就是一株“人间草木”,我们都活在草木之间。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世界总是比我们想象的要突然一些,我时常在心里记住这句话,就为了看清活在草木之间的“我”和“我们”,进而看清生与死的边界。生而有涯,时间却无涯,死一直被当作人类永恒的敌人,因为它能够击碎所有的意义。所以,不要过多地去琢磨“死”,重要的是怎么去“活”。清明前我认真地泡了一次茶,就为了让这个“在场”的自己能够真正读懂这个“茶”字。“茶”字怎么写?就是“艹”和“木”之间有个“人”。人是茶的饮者,也是茶的使者,茶的氤氲就是人在草木之间的“静谧的激情”。我们活着,即便要经历种种的“灵魂转向”,都不只是为了前去的人,而是要在世间找个可以歇息、蛰居的地方,用一双尘世之上的眼睛,去穿越内心的迷雾,看到心里的那点光亮。
实际上,只要是活在草木之间,哪怕遇到僵硬的呼吸,我们都不会被时光解释到崩坏。因为我们的每一个“草木一春”抑或“草木一秋”,都是意味深长的。想一想庄子的逍遥和超脱,纵然走到死亡边界,也要“鼓盆而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这样,人生最后的那一片剩水残山,就不只是“供一死”,死也就不再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了。加缪说过一句很深刻的话:“判断生活是否值得过,这本身就是在回答哲学的根本问题。”这个“根本问题”,今天我们遇到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