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丽珠
家乡是一枚青青的橄榄,即使离乡多年,那种又涩又甜的滋味仍会涌上心头。家乡的田野,童年的田野,不知何时已长出了一粒粒金光灿灿的谷子,丰盈了今世。
童年的田野,回荡着劳作的欢声笑语。
“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天要耕田、播种、施肥,有的是活儿干。天未亮,不知是谁家的公鸡打头领唱,“喔喔喔”,整个村庄的公鸡们一起和声了。村庄醒来,从一盏盏渐次亮起的灯中醒来。
“ 吱呀吱呀”,这是挥舞锄头一上一下刮去倒放在地上的锅底发出的声音。柴火灶的年代,一口锅承担着人和畜的温饱。几天烟熏火燎的,锅底早就附上一层厚厚的黑乎乎的锅灰。锄头与锅,农具与厨具,这是一个多么神奇的组合,吹奏起一天的希望之歌。
风箱拉起来了,“咿呜咿呜”,与腾起的火苗舔吻锅底发出的“噼啪”声,一样的温馨悦耳。当年酣睡中的孩子啊,是否听到了厨房里飘出的歌声?甜甜的梦乡里,它是否为你插上了一副梦的翅膀,才使后来的你越飞越高?
田间,村民们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了:挑一担子粪水当肥料的,一根扁担颤悠悠,将自己点成天地间跳跃的音符;站在秧田里的,弯着腰,小心翼翼地拔出那些睡了一宿还带着露珠的秧苗;站在水田里的,正往土里排兵布阵呢,不一会儿,一列列秧苗便整整齐齐地出现在你眼前。
当暖阳升起时,天地间一下子明亮起来了。晚起煮饭的人家屋顶上,炊烟袅袅地飘进了乡村的记忆中。
鸡鸣狗吠中,老人唤醒了还在睡梦中的孩子。孩子们挎着一个个小竹篮,给田间的大人送饭去了。摇着尾巴的小狗,欢快地跟着小主人,一起访问四月的田野。
走在田垄上,惺忪的睡眼很快就清亮亮起来了,乡村的田野有太多的美景等着眼睛去揽下啊!田野是花的舞台,各种花忙着开放,红的、粉的、紫的、白的,一张开小嘴,就哗啦啦笑成一片,甚至有像油菜花那样一边肆意开花一边着急结籽的。早已苏醒多时的虫儿长大了不少,滚圆滚圆的肚皮恨不得装下视野里的美餐。在林间啼啭的鸟,反复地练习着春天的赞歌,它们时而展翅划过你眼前,时而呼朋引伴、轻盈蹁跹,像极了春天的精灵。
小狗跑跑、停停、嗅嗅,似乎永远也辨识不了田野的花花草草。孩子随手摘下一朵花,将春天别在耳鬓边,“春天在哪里呀春天在哪里?春天在那青翠的山林里hellip;hellip;”,轻轻哼唱一段春天的心情。
大人们停下手中的活儿,在沟渠里随意洗几下手,便端起碗,一口气将饭吃了个底朝天,又匆匆下田了。
犁田,是田野里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人们正在给春天的田野挠挠背、舒活舒活筋骨呢。前头的牛慢悠悠地走,不时“哞哞”几声示意问好。村民一手扶犁,一手轻轻地甩着鞭子,“呵呵”的催促声与翻土声相互交织,看呆了坐在田垄上的孩子。
让孩子们兴奋不已的还有田野的好伙伴——牛背鹭,在这幅巨大的春耕图中,它们或栖息在远处的树梢,化成一个个洁白的逗号;或停在已犁过的田中,只只静默成诗人。等休息够了,它们又扑拉拉地飞翔在水田上空,寻找藏在土里的虫子hellip;hellip;有一两只甚至立在耕耘劳作的牛背上,缩着头,颈上橙黄色的饰羽像是戏台上身经百战、凯旋归来的将军背后的面面旗子hellip;hellip;
春天在稻子渐渐变黄中悄然退席,紧随其后的夏天,也在田野的注视下盛装出场了。
夏天,有太多的收获在等着。六月收早稻,九月收晚稻,光是收稻子就足够忙碌。等金黄的稻子谦卑地低下头时,等风吹起层层稻浪时,一把把铮亮的镰刀就挥舞起来了。弯腰,永远是敬仰土地最好的姿势。一弯腰,一舞起,一束束稻子在身后“沙沙”倒下。用草绳将它们捆扎起来后,再用两端尖尖的扁担一挑,往家的方向挪去。一路上,大人洒下的滴滴汗水,落在了孩子们的心田上,开出了日后发奋读书的花朵。
农家院子前后堆满了一捆捆待脱粒的稻子,一个大人、几个孩子便开始打稻子了。舍不得用电的岁月里,打稻机靠的是用脚去踏。大人接过孩子们递上来的稻子,一脚踩着踏板,顿时稻谷们纷纷扬扬地飞出轮外,落在地上,夹带着青黄的稻叶。稻香满院子飘着,飘着。
村里的大埕上热闹起来了,大埕是田野的另一种版本。那些人家没场院晒谷子的,一早就来占位置了。稻谷粒粒饱满,从张开口的麻袋中倾泻而出,大人们用推板将其推平。一家一家的地盘就是各自推平的稻谷,场面颇有“沙场秋点兵”的壮观气势。等到日上三竿,大人叫孩子去稻谷上走一走。于是,小脚丫像是船桨,摇摇晃晃地划出了一圈又一圈的希望。
傍晚时分,收工回来的大人们领着一队童子军来了。孩子们手执笤帚,不一会儿,大埕上的稻谷就被扫成了小山状。大一点的孩子拿铲子铲,小一点的负责张起麻袋口,晒了一天的稻谷被收进袋中,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大人瞅准了,走上前,提一提麻袋,让谷子塞得更结实,再扎起肚子鼓得胀胀的麻袋。一根扁担唱起歌,从大埕挑往家中,“仓廪实而知礼节”,还有什么比粮食更让人心安?
夏季的热情,总是在晨起晒稻、傍晚收稻的重复中升温。每每欢喜的同时,人们还得提防暴雨。别怕,早有看云识天气的农人手搭成凉棚状,悠悠地说:“天上勾勾云,地上雨淋淋。今天,要下雨啦!”也有不信天的,偏偏要继续晒谷子。滚滚的乌云啸聚天空时,大埕前早就慌成一团,大呼小叫声、笤帚铲子与地面发出的摩擦声、天上隆隆的雷声,汇成一片hellip;hellip;不一会儿,别家的童子军也自告奋勇地加入进来了,抢收的紧张在最后一个麻袋口结起来时,宣告瓦解。当一袋袋稻谷安全地躲进附近人家的屋里时,孩子们的欢呼声伴着从天而降的雨声,唱响了劳动最美的乐章。
当然,夏季的收成岂止是稻子,还有旱地里种着的花生、豆子等,都在排号呢。村民们的双手不停地飞舞着,双足踏出的步数不知是否够绕地球赤道一周?夏收,在汗水淋漓中一天一天地进行着。